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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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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疾病最早的记录————东方国家瘟疫情况简述————亚欧间的商路————克里米亚的疫情————鞑靼人攻占卡法————“黑死病”这个词的来源————黑死病的症状————君士坦丁堡发生瘟疫————皇帝约翰·坎塔库津关于疫情的记录————热那亚商人将瘟疫带到西西里————墨西拿和卡塔尼亚的疫情

    有人说,从1347年秋开始波及欧洲的黑死病,其源头是在三四年前的东方。但实际上,黑死病仅能追溯到黑海或地中海的几个港口。商人们通过这几个港口将亚洲国家的货物运抵西方。当时的报告曾提及远东的地震等自然灾害,据说,与灾害伴随而来的是特殊的天气,接着便是印度和中国人大量死亡。有人向教皇克雷芒六世[1]汇报道,肆虐在阿维尼翁[2]的瘟疫源自东方,所及之处,蔓延迅速,致人死亡。死于瘟疫者已达四百万至两千万。毫无疑问,这个数字略显夸张。

    布拉格的一份记录提及了在中国、印度和波斯传播的流行病。当时的历史学家马泰奥·微拉尼[3]报告道,该病由意大利商人带到欧洲。疾病在黑海东岸的港口流行,商人望风而逃,回到了欧洲。据马泰奥·微拉尼所言,亲眼目睹亚洲情况的热那亚商人说,地震将亚洲摧毁,瘟疫之雾将亚洲笼罩。马泰奥·微拉尼说:“佛罗伦萨一位令人尊重的小兄弟会[4]修士,现在已经是主教了,称他当时就在那个国家的拉麦之城。人们如此震惊,以至于穆罕默德清真寺[5]的一部分被摧毁了。”[6]

    阿维尼翁

    小兄弟会修士

    尤斯图斯·弗里德里希·卡尔·黑克尔[7]所著的《中世纪大瘟疫》一书很好地总结了瘟疫到达欧洲之前在东方国家的情况。“疫情最严重时,开罗每天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死亡,这比现在整个疫情爆发期内死去的人还多。据说中国有一千三百万人死亡,这个数字与其他亚洲国家的死亡数字一样有些夸张。印度人口大批死亡,鞑靼[8]、美索不达米亚、叙利亚、亚美尼亚等地死尸遍地。库尔德人逃进了山里,但无济于事。尕勒莽尼阿[9]和凯撒里亚[10]无人幸免。尚未埋葬的尸体在路边、营地里、旅舍里都能看见。阿勒颇[11]每天有五百人丧生。加沙六个星期内失去了两万两千人和大部分动物。塞浦路斯几乎全民遇难。地中海上漂着没有船员的船,这些船和日后北海里的船一样,到处漂荡,一旦靠岸便将疾病传播出去。”[12]

    瘟疫是从通往东方的商路上传播开来的,这一点不容质疑。1321年,也即疫情爆发前不到三十年的时候,威尼斯人马里诺·萨努多[13]向教皇约翰二十二世呈递了自己的报告[14],首次明确描述了欧洲通往印度、中国等亚洲国家的商路,并标注了当时东方商路的艰难险阻。他指出,自古以来,与远东贸易的中心是巴格达,所有商路都通往这个贸易之城。但马里诺·萨努多同时指出,当时由于蒙古人对中亚的进攻,这些商路变得艰险异常。马里诺·萨努多特别提到了两条主要商路:一条从巴格达出发,穿过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到达利西亚[15],然后商人们把商品出售给意大利人。这是一条广为人知的商路,也是中国和印度的产品运抵欧洲最快捷的路线。但在14世纪时,这条商路的风险最大。另一条商路也始于巴格达,沿底格里斯河至亚美尼亚,接着或是去特拉布宗[16]等黑海港口,或是取道从里海伸过来的路,沿着高加索山脉一侧,到达热那亚或位于克里米亚的其他繁荣的意大利商站。

    据马里诺·萨努多所言,当时最常走的是第二条商路,因为风险最小。通过这条商路,东方的商品先运抵亚历山大港,被苏丹课以重税后再运到欧洲。马里诺·萨努多说,印度的货物从印度半岛的两个港口起航。他称这两个港口为马哈巴尔[17]和坎姆贝斯[18]。接着货物被运到波斯湾诸港口或运到红海入海口的亚丁。接着在沙漠中穿行九天,到达尼罗河畔城市楚斯[19]。东方市场的这些货物再经过十五天的河道运输,便可抵达开罗。货物从开罗可经运河至亚历山大。

    以上就是维持亚洲和欧洲贸易的主要商道。通过这些商道,东方的香料、树脂和丝绸供应到西方。因此,来自东方的商队沿着这几条商路或其他类似的商路将大瘟疫带到欧洲,是非常可能的。商队沿着这些道路前往克里米亚的意大利商站,可以确定的是,1346年,也就是瘟疫在欧洲出现的前一年,瘟疫曾在这几条商道上的某国肆虐。另外,皮亚琴察[20]公证员加布里埃莱·德姆西见证了瘟疫在上意大利的爆发,他记录了瘟疫是如何从热那亚在克里米亚的商站卡法[21]的商船上传过来的。该记录详见下章,这里很有必要说一下他从瘟疫幸存者那里搜集的信息,这些信息揭示了瘟疫如何在蒙古部落中爆发,又如何在卡法出现[22]。

    黑死病在人群中肆虐

    《中世纪大瘟疫》的作者尤斯图斯·弗里德里希·卡尔·黑克尔

    亚丁

    加布里埃莱·德姆西写道:

    1346年,在东方,大批鞑靼人和撒拉逊人[23]死于一种神秘而突然的疾病。在那广袤的地区,在那数不清的行省里,在那宏伟的王国里,在城市里、城堡里、乡村里,不计其数的人们突然染上了瘟疫,很快便死去了。东方有个叫塔纳的地方,位于君士坦丁堡以北,处在鞑靼人治下,意大利商人经常造访此地。大批鞑靼人围攻此城,很快便攻破了。[24]基督徒商人们被粗暴地驱赶出城,热那亚人建造的卡法接纳了他们,向他们提供人身及财产的保护。

    克里米亚的卡法

    鞑靼人进行军事训练的场景

    鞑靼人追击着逃亡的意大利商人,然后像包围塔纳一样包围了卡法[25]。卡法被敌军团团包围,居民们几乎不能获得任何生活必需品,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能为他们提供补给的船队上面。突然,居民们所称的“死亡”在鞑靼人中爆发,每天有几千人被夺去生命,好像“天堂向他们射箭无数,击垮了他们的狂傲”。

    起初,鞑靼人在瘟疫面前呆若木鸡,既害怕瘟疫极强的破坏力,也害怕瘟疫早晚会让所有人死光。接着鞑靼人把仇恨撒向了城内的人,希望能把疾病传染给他们的基督徒敌人。他们借助武器将死人尸体投进城内。城内的基督徒守卫坚守着阵地,他们把这些染病的尸体尽可能地扔进海中。

    很快,正如我们想的那样,空气被污染了,井水有病菌了,疾病在城内飞快地传播,居民们几乎没人能扛得住疫病的侵袭。[26]

    加布里埃莱·德姆西接着叙述了卡法的船只如何将传染病带到热那亚,疾病又如何从热那亚传到意大利其他城市和地区,这些且容下章再述。这里仅讨论一下疾病本身。1348到1350年,大瘟疫席卷整个欧洲。整个欧洲生灵涂炭。首先讨论一下“黑死病”这个名词。无论在英格兰还是其他地方,大瘟疫一般都被称为“黑死病”,但相对而言,这只是现代的叫法[27]。在当时的记录中,没人将该疾病冠以“黑死病”这样不祥的名字。当时的人们将之称为瘟疫、大死亡、死亡或佛罗伦萨瘟疫等等。直到几个世纪后,大瘟疫才有了“黑死病”这个名字。这个名词好像先被丹麦人或瑞典人接受,尽管约翰内斯·伊萨契斯·彭塔努斯[28]笔下的“atra mors”一词是否就是英语中的“Black Death”尚且存疑[29]。这不免给人一种印象,至少在英格兰,17世纪的那场瘟疫[30]用了“大瘟疫”这个名字后,1349年的瘟疫才被专门称为“黑死病”。无论人们是用“黑死病”这个名字来表达对众多国家死去的人的悼念,还是用它来标示这次瘟疫的特殊症状,鉴于这个名字出现较晚,就不过于深究了。

    大瘟疫看起来像普通的东方鼠疫或淋巴腺鼠疫,尽管具有普通瘟疫的一般特点,但也有其特殊且显著的症状。这些症状并非十分普遍,但欧洲国家都有相关记录。

    大瘟疫最常见的症状是在腋下或腹股沟处长肿块和痈。这些肿块或是少且大,有时能大如鸡蛋,或是小但布满病人全身。就此而言,大瘟疫与一般淋巴腺鼠疫没有什么两样。淋巴腺鼠疫在多少个世纪里蹂躏着欧洲,在英格兰的踪迹更是广为人知,因为1665年的大瘟疫肆虐伦敦,死者无数。同样,这种一般形式的瘟疫也存在于东方国家。一般认为,东方国家普遍流行的死人埋葬方式是这种瘟疫的源头所在。

    1348到1349年的大瘟疫有如下四个显著特点:

    一、喉咙和肺部的坏死性炎症

    二、胸部剧痛

    瘟疫化身为骷髅与士兵作战

    瘟疫在军队中肆虐

    三、大口小口地吐血

    四、病人的呼吸及尸体有鼠疫气味

    几乎当时所有关于疾病的详细记录都提及了上述特点,尽管并不是所有因病致死的人都呈现出所有这些症状。但有一点非常清楚,许多人————确切地说是大量的人————因为肺的快速腐败吐血而死,但没有出现任何肿块或痈的症状。当时的人认为,这种不长肿块只吐血的疾病是最致命的。当时的人写道:“许多长痈和腺肿胀的人都活过来了,但吐血的无人生还。”[31]佛罗伦萨对这次瘟疫记载最详尽的作者之一马泰奥·微拉尼,他说:“那些一开始就吐血的病人很快就死掉了。”[32]教皇在阿维尼翁的医生居伊·德·肖利亚克[33]目睹了疾病的整个过程,他留下的观察记录是最有价值的医疗记录。他说该流行病可分为两类。第一类的特征是“长时间发热、吐血,有这些症状的病人不出三天就死掉了”,第二类便是广为人知的不太致命的淋巴腺鼠疫。

    当时数不清的记录所记载的这次瘟疫的典型症状,看起来与肺恶性脓疱这种疾病的症状相同。这次爆发的疾病一定要与其他任何记录在案的疾病区分开来。一名著名的法国医生写道:“我百分之百地确信,黑死病与之前之后的瘟疫存在巨大差异,这是一种新型的流行性疾病。”[34]

    黑死病流行期间阿维尼翁死者甚众

    尽管如此,这种疾病显示出了各种各样的症状,正如下文中当时的人记录的那样。有人突然得病,几小时内便命赴黄泉;有人则沉睡不醒,喊也喊不起来;有人则因发热而无法入睡,口渴难耐。这种疾病刚出现时,病期一般为三至五天,但到疫情末期,那些生肿块病人的恢复期则长达数月,就和一般的东方瘟疫一样[35]。

    以上是对这个曾在十四世纪中叶蹂躏过世界的疾病的简要记述。如加布里埃莱·德姆西所言,该病是从克里米亚传到意大利去的。讲述该病在意大利的传播过程之前,可以先向读者介绍一下该病在君士坦丁堡和西西里肆虐的情况。君士坦丁堡位于克里米亚通往西方的交通要道上,意大利船只穿过黑海后会很自然地经过君士坦丁堡这个当时东西方贸易的重要中心。据加布里埃莱·德姆西所述,热那亚在克里米亚的商站卡法被鼠疫重创。被鞑靼人围困期间,卡法要通过船只获得补给。因此,说君士坦丁堡的疫情是由来自卡法这个克里米亚鼠疫中心的船只带到的,并非没有可能。关于君士坦丁堡疫情的记录出自皇帝约翰·坎塔库津[36]笔下,他目击了自己笔下的一切。尽管他用了修昔底德[37]描述雅典疫情的语言来叙述自己在君士坦丁堡的亲身经历,但其记述也反映了真实的历史。他写道:“疫情当时(1347年)在赛西亚北部流行,接着便穿越海岸,席卷了整个世界。疫情不仅传到了蓬蒂斯、色雷斯和马其顿,还传到了希腊、意大利、海中的岛屿、埃及、利比亚、朱迪亚,几乎整个宇宙都有疫情。”

    君士坦丁堡

    据约翰·坎塔库津的记录,这种疾病是无法治愈的。无论是有规律的生活还是强壮的身体,都无法抵御这种疾病。不管你是身强力壮还是弱不禁风,都会被疾病击倒。衣食无忧的贵族和一无所有的穷人一样难以避免死亡。这年没有其他类型的疾病,所有的疾病都是这种流行病的样子。医学在疫情面前无能无力。病人生病的过程不尽相同,有人突然死去,有人的病情持续了一天,还有的仅仅持续了一小时。那些病情能持续两三天的人先是高烧,接着疾病攻入了人的脑子,病人失去了语言能力,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无知觉,看起来像沉睡一般。如果病人能苏醒并且想说话,他的舌头也动不了,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因为病人的神经已经麻痹了。接着,病人便突然死去。

    另外一些病人不是头部先出现症状,而是肺部。呼吸器官很快发炎,胸部剧痛,吐血,病人呼出的气变得恶臭。喉咙和舌头因高烧变黑充血。“使劲喝水的病人,与只喝一点水的病人相比,痛苦一点也没有减少”。

    约翰·坎塔库津写道,一些病人无法入睡,坐立不安,大部分病人身上会起鼠疫斑。约翰·坎塔库津说:“极个别能死里逃生的人,不会再次感染,至少是不会病得如此厉害。”有些人身上出现了该病的所有症状,但仍活了下来,实在出人意料。可以确信的是,还没有发现治疗此病的有效方法。此人之良丹,实彼人之毒药。照料病人的人也感染了此病,导致因病而死的人数成倍上升,甚至有的家里,全家人连同牲畜都被疾病夺去生命,房子因此废弃。

    病人萎靡之状令人不忍直视。一旦出现症状,病人便放弃了一切痊愈的希冀,自暴自弃。病人的不振作使病情变得更糟糕,进而加速了死亡。

    这种疾病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唯一能说明的是,这种疾病与平常的病大不相同,似乎是上帝带来的惩罚。基于这种观念,许多人开始积德行善,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我说的不仅仅是被疫情夺去生命的人,还有那些能够痊愈从而决心改头换面、一心向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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