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花泥

    月底我都给阿妹写一封信，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另外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武功没有完全废掉，所以偶尔我会享受—下飞檐走壁的乐趣。

    我当机立断阻止了她，骗她说会帮她送那美人计中的花魁回青楼，却转手就杀了花魁，还剥了她的脸皮。

    阿妹变成了一朵亭亭玉立的小荷苞，只是脑子还是那样一团糨糊，傻乎乎的，她疯狂迷恋照镜子，并且每每见到我眼睛里都闪着诡异的光。

    然而等我外出回来，看见的却是躺在阿爹怀里满身鲜血的阿妹。

    大概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吧，被心上人欺骗、利用，然后再残忍抛弃。

    “九成。”我如此回答她。

    我突然想仰天大笑，不停地笑。

    然而紧要关头我的剑被人拦下，阿爹和右使大人命令我放过她。我丢脸剑，憋着一口浊气回到房间，却见阿爹静静坐在房间里等我。

    打从出生伊始，我便是拜月教独一无二的培养对象，无论武功秘籍或是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我第一个挑选，剩下我不稀罕的残羹冷饭才会被赐给其他同龄人。偏偏这个小姑娘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她所受的待遇与我不相伯仲，受宠的程度也与我平分秋色，最后甚至还有了超越我的势头——阿爹竟将拜月绝不外传的《洗髓经》交给了她！

    “师哥，你有几成把握？”数日前她这样问我。

    我勃然大怒，决意亲手杀了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也真让人头疼，打架不行，杀人也不行。样样事情都要我帮她出头，甚至连处女杀了也要我冒名完成。唉，她这么心软，怎么坐得稳圣姑的职位？为什么她不按照我的想法生活，去拐一个少年郎回山里成亲？

    傻乎乎的小师妹啊，为了报仇，终究还是心脉俱损耗尽了最后-口气，药王谷的关门弟子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用金针保她尸体七日不腐。所有人哭成一团，贵公子仿佛被噩耗彻底劈傻了，呆呆地抱着她的尸体一动不动，仿佛就此生根发芽，谁都拉不开，劝不走。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婚礼。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要另外再娶，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的承诺，声泪俱下，楚楚动人，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与我海誓山盟的姑娘。只是我也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被阿爹识破了卧底身份，她才不得不假死金蝉脱壳，同时也狠心杀死了所有我派去服侍她的婢女。

    “少主，您最好稍微留一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即使你真的杀了圣姑，教主大人恐怕只会难过，不会开心。”

    如我所料，阿爹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阿妹虽有些受打击，但还是大方祝福了我们。

    她母亲是前代拜月圣姑，至今教中大堂上仍有她身着火凤袍英姿飒爽的画像，然而，她同时也是我父亲的情人。

    年轻男子接过喜杖，挑开了姑娘头上的喜帕，露出凤冠下一张俏皮的脸。

    然而我却不知道，她不会再有伤心的机会了，第二天一早哑婢惊惊慌失措奔了进来，哭着比划说，她已经没了气。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就连拜月教的亲人，我最最敬重仰慕的阿爹，竟然也瞒着我有天大的秘密。

    “好！”阿爹听完抚掌大笑，“从今天开始，只要在教中，你便可以使出所以的功夫去追杀她，倘若真的杀死她，便算你本事！”

    其实我不仅怀疑眉妩还活着，我更怀疑眉妩的死是一场骗局，当初她对出现，以及她的舍身相救都是早已策划好的阴谋。因为我走访了与她相遇的地方，得知当年在山中帮助过我的猎户村庄因为一场莫名大火差点消失殆尽，幸存的一个瞎子告诉我说，当初那位仙女只早我五天来到山崖下，当时身边还带着很多随从，他们迅速搭建了小木屋和炊具，然后又在我跌落的前一晚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如我所愿，眉妩真的在婚礼上出现了，用她真正的相貌和声音。

    我知道阿妹心里多少是依恋我的，不然小时候也不会那样含羞带怯地望着我了。然而我们，终归只能是亲人。

    只时我满了十六岁，依照教令要下山历练。

    那个傻乎乎的花痴小丫头，原来是阿爹的亲生女儿，我的小阿妹。

    再见师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玉面公子，就像一年前我想的那样，她外出历练，带回来一个翩翩少年郎，她对我说她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南夷。”阿爹眯起细长的眼睛，唤我的名字，“你是不是恨庞弯？”

    临行前，我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喜堂之上被我扔下的阿妹。

    对追杀目标生出了感情，这种事情是断然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直到有一次我暗中部署月余，差点就要将庞弯弄得魂归西天之际，右使大人忽然出手组织了我。

    我略一惊，然而心头的疑惑很快就被狂喜冲散——阿爹的命令是尚方宝剑，我终于可以有恃无恐地宣泄怒气。

    一瞬间，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她的故事，被心上人利用、欺骗，然后彻底抛弃。

    “请新郎官挑起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不知为何，原本相顾无言的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流着泪扑进我怀里。

    我潜入她歇息的闺房，看着一身红袍满面泪痕的她陷入沉睡。

    她今天一定会非常好看，毕竟她是我见过的最合适穿红色的姑娘，甚至超过她母亲。

    哦，不，现在她只是我的小师妹了。

    后来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醉生梦死，放浪形骸。

    “死都不怕，还怕其他什么？”我对他顾虑嗤之以鼻。

    我再也不能承受一次生离死别了，再也不能不了。

    原来这段爱情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用谎话编织的梦，撕开心上人白莲花的面具，下面只剩一颗毒辣狠戾的心。

    我屏退众人，将全身的功力都渡给了阿妹。

    伤好那天，眉妩流着泪说她舍不得我离开。我告诉她，我要带她走，我会娶她，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纤细的身姿，莹白的手腕，乌黑的发梢。

    当顾溪居站在场上说出那段足以令我粉身碎骨的话后，我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留在烟波庄治疗百晓生期间，还有另外一件事盘亘在我心头，那就是追查眉妩死亡的真相。我四处探查，终于得知眉妩曾是孤宫的婢女，便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去孤宫找那神秘的宫主当面问个清楚。

    难以置信地发出嘶吼，我纵身离开这个污秽且充满谎言的泥潭，失望透顶。

    然后他笑了，他对我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死，但我的妻子不能让给你。”

    望着眼如星瞳的她，我在心里默念：阿妹，对不起，阿哥就委屈你这一次。

    阿爹曾告诉我，不让我练《洗髓经》是因为里面的武功太过于阴邪，只适合女子，要是成年男子练习，很容易走火入魔。然而此时此刻我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走火入魔又怎么样呢？只要能为妻子报仇，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再重要了。

    在出云山上藏匿了大半夜，我最终决定离开拜月教，打算浪迹天涯。

    即将崩溃的前一瞬间，有个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脑海：“孩子，你想报仇吗？”

    “找要你死，或者将师妹让给我。”我面露狰狞。

    就这样吧，就这样与阿妹相依为命，因为拜月教以外的人，终究都是不可靠的。

    “即使可能变成怪物，你也在所不惜吗？”那声音又问我。

    这场景如此熟悉，我看得怔住了。

    她似乎是有本事的，已经成了武林盟主的贴身婢女，然而她还是那样满脑子糨糊，为了夺得玉龙令，她甚至妄想使用美人计。

    我知道她一定会醒来的，《洗髄经》第九重的最高威力，便是能让人起死回生，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拼了命练习。随着功力散尽，师妹终究会恢复完好，而我也最终成为毫无功夫的平凡人。

    公子一怔，大概他从未遇到过这样趁火打劫的无耻之人。

    原来爹不是爹，妹妹不是妹妹，我也不是我自己。

    我毫不犹豫答应了，就算他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毕竟她是我的亲生妹妹。

    我就说，儿时就被我穷追猛打怎么都不死的小丫头，怎么会就这么匆匆不告而别呢？

    斗转星移，一晃数年过去，我与阿妹都渐渐长大。

    唉，阿妹还是太心软了，她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这花魁倘若活着，便是她今后的一大隐患，要是顾溪居找到人对质，只怕阿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如今我强大了，我一定要眉妩报仇。

    然后嘱咐那公子，不要将我救了师妹的事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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