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案上松烟笔,为小仙子描眉。陆舒窈静静一笑,身子悄旋,微仰着吹弹得破的脸蛋,浅浅闭着眸子,默然静待。笔落眉间,如丝微凉,蓦然间,眉心却陡然一暖,紧接着,唇间一软。
刘浓一怔,更为尴尬。
待一干莺莺燕燕转至廊角,刘浓阔步迎上前。小刘徵一见刘浓,便缩在了碎湖身后,刘神爱却不怕他,扬着双手奔过来,一头便扎进了阿父的怀里,捧着刘浓的脸,吧嗒一声,香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囫囵:“鹅虎,鹅虎……”
“哦,吾家有女,神爱聪慧。”刘浓大喜,抱着女儿亲了一口,看得小刘徵撇了撇嘴,阿父待他与阿兄都较为严历,唯独待小妹不同,极其怜爱。
陆舒窈莞尔一笑,伸手俺住了他的唇,黑白惊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渐而,明眸坠星,柔情泛起,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夫君,舒窈并非善妒之人。”
刘氏身着华衣锦冠,左手搭着巧思的手臂,右手牵着绿萝,慢慢走来,待看见刘浓伫立于朱廊,曹妃爱秀美于绿树,小刘乾正朗声读书,她的眼角笑得越来越开,隐隐透着几缕浅纹。
刘浓看着读书的小刘乾与浅笑的曹妃爱,他的面上犹自绷着为人父的冷凛,心思却一阵恍然: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小青冠小月袍,面对着她时战战兢兢,而她亦是这般,冷漠中透着浓浓的关怀,一如其香,冷幽浸魂,入魂却暖。
中楼,欢笑声扬起。
抹勺跪坐在小娘子身侧,将小娘子的长发揽于怀中,细细的梳着,闻听刘浓咳嗽,转眼一看,见他面泛红光,下意识地便问:“郎君,可是着凉了?”
树荫下,铺着簇新的白苇席,席中置案,案后有绝色佳人,正捧着一卷竹简默看,葱嫩的指尖比着内中字迹,寸寸而移,眸光亦随其移而移。
如今,因刘浓南征北战功勋着著,已由成都侯镇西将军晋为汝南郡公征西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加军号;且都督豫司雍冀代凉五州之军事,而刘氏则被晋室表为娄县乡君,然则,她眉纹潜生却非因此,实为这阖院的笑语欢声满堂儿女如水静华。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此二人,正是刘浓与陆舒窈。
铜镜映容颜,一者男,一者女,男子年约二十上下,剑眉星目峭鼻锋唇;女子年约十七八,弯月细眉明眸皓齿,睫毛极长,宛若两把乌丝小梳,不时的轻眨缓睐,一开一阖间,默默的剪着窗外燕子,镜中微风。
刘氏哄完孙子,见陆舒窈挑帘而出,便对刘浓道:“且与舒窈好生说道,莫令舒窈着恼。”
曹妃爱摇了摇头,嘴角丝巾却一歪。
树影深重,她的眸光却仿若穿笼而出,直直射入刘浓心中,汝南郡公神情涩然,不禁捧着竹简,朝着她慢慢一揖:“阿姐教导的正是,然则,乾儿年方两岁,宜习《毛诗》,却非《庄子大宗师》。阿弟唯恐其知末而忘本,故而……”
“鹅虎,鹅虎……”小神爱攀着刘浓的肩头,一叠连声,不住的唤着,两只小脚则轻轻的摇晃,眉眼极似绿萝。
小仙子脸上更红,白了刘浓一眼。
晨阳穿树,树影交错,浅浅映着她的眉眼,触目惊心。稍徐,只见她眉梢微颦,斜斜掠了一眼楼上朱栏,冷声道:“何如?可是有可不妥?”
“哼!”
刘浓只得唯唯。
刘浓心若明湖,渐有微风扫过,惊起波澜如纹,不禁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轻声道:“舒窈,为夫……”
“是,阿父。”小刘乾神情不卑不亢,不徐不急的复一揖,而后,顶着小青冠落座于案后,读书声再起。
似有灵犀,一脉通。
情正浓,意如风。
早已等侯在外的抹勺脆声而应,提着裙摆旋身而进,待入内室,见小娘子衣衫零乱粉脸凝樱,抹勺面上蓦然一红,暗啐:“刘郎君描眉足有半个时辰,原是如此描法,描得我家小娘子宛若惹了风寒一般……”心里腹诽者,唇间的笑意却包也包不住。
“嗯!!”刘浓捏拳于唇下,重重的假咳了一声。
陆舒窈水眸流盼,只觉岁月静好,唯愿就此到老,转念间,嘴角却一弯,轻笑:“夫君,咱们庄中有东南西北中五楼,尚且有一栋别院,阿娘居中楼,舒窈居东楼,游思妹妹居北楼,阿姐居西楼,绿萝处别院,却不知,何人居南楼?”
一语落地,此间澜静。
“格格……”
正是一派安静祥和之象。
陆舒窈思及他终年身处北地,宿风饮雪而无人照顾,心里又一软,转念间,复又想起昨夜的诸般嫙旎,香腮霎然一红,暗暗啐了一口,明眸悄转,却见他正怪怪的笑着,显是夫妻同心,想到一处去了。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清浅,渐行渐近。
刘浓唯唯,自行步入书室,落座于案后,捧起一卷《庄子》默读。阳光穿窗轻洒,案上芥香徐浮,汝南郡公神思悠然,袍袖亦染了一壶香,渐渐的沉入书中。
小仙子却娇声笑起来,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拾起席中木梳,自行梳头,边梳边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夫君乃多情之人,惹得芳草离离尽眷袍,其奈何哉!”说着,俏皮的剜了他一眼,乌墨大眼里满含戏谑。
便在此时,朗朗的读书声由外而传。
碎湖慢行于一侧,正低声嘱咐着一干婢女,看牢了小刘徵与刘神爱,勿使他们乱跑乱窜。近来,小刘徵与刘神爱极喜捉猫掐鹅,时常惹得院中鹅飞猫跳,当然,碎湖并非心疼猫与鹅,实怕他们为猫挠伤。
小刘乾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虽未看见阿父的神情模样,心中却有些许畏惧,转目再看了看曹妃爱,他人虽幼小,心思却通透如镜,当即按膝而起,挽着小袍袖,朝着曹妃爱深深一揖,待见曹妃爱嘴角丝巾翘了翘,好似在笑;小刘乾心中一松,遂后,踏着小木屐走出柳树,对着楼上的刘浓一揖,朗声道:“阿父容禀,孩儿并未修习《庄子》,亦非觉明其意。只是阿姑言,读书千万遍,其意自现。是故……”
“哎。”
刘深抱着女儿,神情微怔,不知她在嚷甚。
汝南郡公嘴角默裂无声,暗觉满身疲惫尽去,虽终年砥血厮杀,见惯了生与死,却非枉了此身。
“虎头!”刘氏横目一嗔,将局促不安的孙儿拉入怀中,笑着哄道:“徵儿,莫畏汝父,亦莫自伤。汝父昔年,八岁尚未通语,汝方岁余,不急,不急。”
汝南郡公默然一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浓背倚晓月窗,双腿自然斜伸,懒懒的注视着窗下人,颇为志得意满。
殊不知,小刘徵的这一番小动作,都落入了刘氏的眼里,刘氏心疼孙子,当即佯怒道:“虎头,切莫偏心。”示意刘浓抱抱小刘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