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变相（下）

    杀牛祭旗，三呼万胜之后，中营便依照顺序自老营鱼贯而出，而王翊则在经略府亲兵队的护卫下最后出发。

    无论什么时代，说谁都会，做可就未必了。

    “陈游击，你自己拿去看吧。”

    看着陈文离去的背影，王翊深吸了口气，心中默默念到，似是在安慰那个渐行渐远的属下，也或是在安慰他自己。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陈文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后的太师椅上。随着屁股重新接触到椅子面的那一瞬间，陈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

    这些信的落款乃是四明山各部明军的首领，他们兵力不同，从属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是却能如此团结一致，换谁也绝不会想象到这是出自内斗频仍的南明各势力之手。

    示意房门口那个已经惊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年将地面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陈文便再次回到了桌子前，沉心定气之后，他便重新修改先前为了应对一旦战败的可能所制定的补救计划。

    如果从这些日子以来，王翊、褚九如和几个大兰山武将得到的情报来计算的话，家丁、亲兵之流的精锐也达到了几近两千之众，这个数量级的兵力仅仅用来对抗北线的清军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王经略容禀，陈游击才具过人，只是……”

    “辅仁，你已经有了赞画之功，朝廷是不会忘记的。你既有才华，那么日后功劳还不说唾手可得吗？或许今天你会怨我，但是为了国朝，也为了你的将来，这份功劳还是应该分给其他人一些。”

    可就是这样一个知道爱惜民力的武将，最后还是死在了前去投靠他的同僚的阴谋之下。杨展死后，嘉定州也陷入了那些谋杀者的手中，好容易在这乱世之中安定下来的四川百姓也再一次迎来了颠沛流离，甚至是为乱兵屠戮的命运。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你买的，砸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在陈文的军中军法大如天，才没有出现正常明军之中时常会出现的发泄不满和愤怒的兵变行径，但是这也仅仅是被压制下来了而已，这些负面的情绪依旧存在。

    “嘭”的一声，那件曾经还被陈文认定拿回去就可以换套房的青花云龙纹瓷瓶便在地心引力和陈文施加的自上而下的作用力下，与坚硬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只在一瞬间，这件现在根本不值钱，但若是放在几百年后当古董卖还有些价值的瓷瓶便再不复存了。

    我留下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能够有机会活下去，从而带领着他们在浙江抗击满清的暴虐统治吗？

    是谁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

    “……本官奉监国殿下诏令，统领四明山诸军，以图恢复之计。赖监国殿下福泽庇佑，将士用命，两破上虞，数退胡骑，保全此间生民……”

    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

    阉党？

    是谁改良了造纸术，传承了人类文明？

    陈文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王翊的桌前，一封一封的把书信打开，信中的一字一句还是陆陆续续的浮现在在他眼前。

    王翊万万没有想到陈文会是这么个反应，只是也正是因为陈文的这个反应，更加坚信了王江先前对陈文的评价。

    是谁扬帆远航，扬国威于万里之外？

    “我心心念念的谋划着，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为的不过是让你们这些暂时还不愿意屈从于满清的义士能够有机会继续保留着汉家衣冠活下去。”

    大兰山老营的大校场上，中营的四个守备作为经略府的直属兵马需要随王翊出征，此刻的他们正占据着大校场的正中部分，等待接受检阅。而驻扎在老营的另一支兵马，大兰山明军的第六个战兵营，陈文麾下的南塘营则侍立于校场的两侧，鸦雀无声的做好绿叶的工作。

    “上山两个多月了，陈游击似乎每天都在精力旺盛的做着有关力图恢复的事情，甚至连女色都没有招惹过，这在他这个年纪实在是少见的很，如果不是他连男色都没兴趣……”

    “人生而平等，所以皆有选择道路的权利。老子不是圣母，既然你们不想活了，那你们就去死吧，老子和老子的南塘营一定会带着那些愿意信任我们的人设法活下去的。”

    “滚！”

    “……”

    “陈游击直到今天也不过只有一个亲兵，还是胡二那厮的妻弟，八成还是看在你我的面上才应下的……”

    随着这个字喷薄而出的不仅仅是愤怒，甚至连心中郁结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

    “完勋，陈文此人与其说是跋扈，还不若说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而他的那几百兵虽然看起来比较精锐，但几乎都是步兵不说，数量也实在太少，就算是按照王翊的要求编满那一千人，和那六、七千的四明山各部明军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其结果也不问可知。

    “既然你们觉得用不着老子了，那你们就自己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此次出征，辅仁务必守好这根本之地。若得全胜，你的守御、赞画之功朝廷亦必不会忘记，本官也定会向监国殿下为你请官授勋的。”

    看着众人的不解，以及陈文那已经开始逐渐被愤怒和疑惑充满的眸子，王翊很平静的将桌上的一叠书信推到了远离他的一边。

    “……为国朝计，此子当磨砺一番性子方可大用，还望王经略深思。”

    且不说老子是不是阉党，阉党怎么啦？

    是阉党！是阉党！

    平日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破碎了，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样，但是绝大多数人却从没有要破罐子破摔，他们的心中都还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望。哪怕这些希望在曾经的那段历史中只是妄想罢了，但是每个人都有梦想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胡骑凶逞，国事坎坷。甲申之后，夷狄侵入中国，剃发易服，屠戮生民，汉家江山危在旦夕，衣冠文明断绝在即……”

    鲁监国五年十月初六，这个日子若放在后世的北方早已经开始供暖了。当然，本着“喂人民服雾”的精神，PM2.5的浓度也应该已经破千了。

    第二天，随着中营动员的开始，南塘营也接到了留守大兰山老营的正式命令。除了极少数的新兵感到庆幸外，所有的老兵和绝大多数的新兵对于这个命令都显得颇为不满，甚至是愤怒。在他们看来，他们身处的这支南塘营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战斗力，不让他们出战不仅是蔑视他们的能力，更是在妨碍他们升官发财！

    “末将定不负经略所托，必不让此间华夏生民为鞑子屠戮！”

    是阉党！是阉党！

    第三通鼓过后，身披铠甲的王翊在一众属下的尾随下登上了点兵台。请过了尚方宝剑和经略印信，在向东面鲁监国的行在行礼后，王翊便开始宣读军令。

    对此，陈文却只是尊奉经略衙门的军令，派出始终被他视为心腹的吴登科带着鸳鸯阵杀手队丙哨和丁哨接手大兰山南面镇子上那块属于中营另外两个守备队的营盘，只当是接管防区了。同时，他还给李瑞鑫下达了一项秘密任务。

    “砸碎它！”

    “这就是所谓的过河拆桥吧？”

    “经略，陈游击的南塘营战斗如何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不让陈游击率部参战，鞑子这次来的可是田雄那贼的提标营，几乎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此时不倾尽全力如何能够取胜？经略若是担心后路，末将愿意派出部分士卒来将陈游击换出来。”

    是谁只手擎天，压制祸国殃民的东林党？

    第一个喊出不服二字并不是陈文，而是毛明山，甚至可以说是陈文还没想好怎么说，心直口快的毛明山就已经把话说出了口。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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