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疾风（五）

腿越加的沉重了起来，到最后他甚至只得以着宝剑当做拐棍来勉强前行。

    可是，大军崩溃，这却并不是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的。但是在方守信看来，如果陈文的南塘营能够参战，以着鸳鸯阵的阵法和那支新军恐怖的凝聚力，在军溃前的那快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肯定早已洞穿了鞑子的战阵，从而击溃提标营获得了胜利，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失眠了数日后，他好容易扫听清楚了这些日子以来陈文的所作所为，可是得到答案却使得他震惊不已。

    “咚！”

    黄中道的死直接导致了明军中军的崩溃，无数刚刚还在奋力抵抗的士兵夺路而逃，更是把明军右翼的阵脚冲得乱七八糟，而此时，提标左营和提标右营也发起了总攻……

    可结果呢，每一次的械斗，无论赤手空拳，还是持械斗殴，南塘营似乎都是以队为单位出手，始终保持着以多打少，就算没有列鸳鸯阵也一样。方守信不明白这份凝聚力是怎么来的，也不清楚陈文是怎么让他的士兵养成这样的习惯的，仅仅是靠他后来故意路过西校场时看到的那些训练设施吗？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作为追随王翊多年的旧将，方守信始终怀揣着日后在跟随王翊驱除鞑虏，收复两京后，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渴望。为此，他竭尽全力的操练着手中的亲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鞑子决一雌雄。

    “若陈游击在，若南塘营在，何至于此？！”

    继续敲击着战鼓，王翊沉声对那个任总兵说道：“此事本官亦有过错，若是早前能够多征求下陈游击的意见，可能也不至于此。”

    王翊摇了摇头，如炬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亲兵队长。“这是本官最后的一个命令，立刻执行！”

    “……”

    “提标营杀过来啦，八旗军也杀过来啦，清军比我们人多啦。”

    可是，方守信也清晰的记得，当沈调伦告诉他陈文的南塘营将不参与这场战事，而是负责留守大兰山老营的时候，他是何等的震惊和失望。

    战场上，战辅兵超过两万的明军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者有之，意欲降清者有之，继续抵抗者更有之。

    王升带着家丁在明军左翼的阵后呼喊了一番后，连忙逃向梁弄镇方向，而他的部下则紧随其后。见王升的部下拔腿就跑，其他来自薛岙的士兵也纷纷追上，仿佛跑慢一点儿会落入无间地狱一般。

    清军调动的消息传来，方守信满怀着可以和陈文一起并肩作战的心思，因为这样可以更加近距离的了解陈文是如何指挥作战的，从而提升他自身的带兵水平，毕竟中营现在还没有指挥呢，他方守信很想通过努力角逐一番。

    体力的透支开始压倒这个试图力挽狂澜的汉子，而精神上的无力感更加让他无能为力。

    见左近已无旁人，王升连忙凑过前去和杜兴国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引来了杜兴国的连连点头。

    当然，后面的话方守信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同样为了陈文无法参战而打抱不平，只是并没有什么用罢了。

    只不过，虽然远不及中军和右翼的明军精锐，甚至被对手压制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但是左翼的明军却还在奋力的坚持着。

    “任总兵，本官决意为王副宪和陈游击以及四明山的百姓们争取时间撤离，汝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

    “王经略待我甚厚，此刻他还没有放弃，显然是在为回大兰山报信的信使争取时间。你们走吧，本守备决定再去冲杀一阵。”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比试，方守信满心觉得可以轻松取胜，可是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如果说第一场仅仅李瑞鑫那厮的个人武力过高也就罢了，但是第三场的列阵对抗，一支仅仅编练了一个月的新兵营，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将他手中两倍于对手的老兵全歼，这让他在震惊之余怎么也无法服气。

    ……

    “……”

    战场之上，他奋力的抵抗着提标左营的进攻，虽然知道双方差距很大，但是方守信却从没有想过放弃，至少他要证明给大家看，他方守信也是能够扛住强敌重压的良将！

    从军将近十年了，杜兴国靠着武勇过人一步步爬到了兵部左侍郎冯京第麾下首将的位置，从而指挥着薛岙明军的一千多战兵。虽然他自问无论是在兵法韬略，还是在武艺上都比不上大兰山的那几员大将，但是冯侍郎长久以来的倚重，还是王经略此番的信任都促使着他竭尽全力的稳住明军左翼的阵线。

    “末将谨遵经略号令！”说罢，已是满脸泪痕的任总兵在重新得到使命感后，立刻带领着他的那些“乞丐”部下组成了山坡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正常情况下，清军会通过调动把后排的士兵轮换上来一些，以保证前排的士兵不至于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而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只是此刻明军的兵力更加雄厚，尤其是杜兴国负责的左翼，更是如此，如果仅仅是这样耗下去，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方守信距离提标左营的将旗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李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经过了这一番的厮杀，追随而来的亲兵们已经全部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重新爬起来，方守信只觉得自己的双臂好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也挥舞不起那柄使用多年的大刀了，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渗着血，也将他的力量渗了出去。他拔出佩剑，一步步的向前走着，双腿也越来越沉重，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只是依旧在前进，不曾停下。

    看了看几乎人人带伤的亲兵们，方守信转而眺望此刻早已重新开始击鼓助战的王翊，虽然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影，但是他坚信那就是他誓死追随多年的经略。

    “王秀全！”王翊的双手扣住了这个汉子的双臂，盯着他的眼睛，厉声说道：“本官命令你，冲出去把兵败的消息通告给王副宪和陈游击，让他们尽快掩护百姓撤退，一定要快。”

    这么强的营头为什么不被允许参战？王经略疯了吗？

    王翊转过头，眼前的这个的经略府亲兵队长满脸的焦急关切之色。

    突然，方守信胯|下的战马再也支撑不住了，哀鸣了一声便栽倒在地上，险些将它的主人也压在底下。

    此时的杜兴国正在不断的调动军队去将清军撕开的缺口重新堵上，凭借着这些年的战场经验，他感觉清军前排士兵的体力好像已经下降了不少，以至于明军这边的伤亡速度也在逐渐减缓。

    “还记得你父亲送你来跟随我时说过的话吗？你现在磨蹭的每一个呼吸都会有数十条性命被鞑子杀害，已经没有时间了，快走！”

    自山坡上一眼望去，慌不择路的明军在清军的驱赶下冲散着试图继续抵抗的明军的阵型，就连主战场之外的骑兵也注意到了此间的情状，纷纷策马而逃，而提标营的中军骑兵却仅仅分出了部分骑兵追赶，更多的则是杀向了刘翼明的将旗……

    两刻钟前，因为沿湖的泥土松软湿滑而在冲锋的时刻被甩在后面的提标中营终于和他们的对手——明军的左翼碰撞到了一起。

    这就完了？

    严禁军官、镇抚兵，甚至是亲兵奴役士卒。

    除此之外，他也渴求着当场向所有人，包括陈文证明，那场比试虽然败了，但是他方守信绝不是一个庸将，他也是可以和鞑子一决雌雄的！

    不过，这一切却也太不容易了。如果没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冯京第把那个姓陈的疯子的计划全盘透露给他，只怕连一星半点儿的翻盘机会都不会有。

    大兰山明军中营守备方守信在听到战鼓声重新响起前就试图带领着部下回防中军大旗，可是军溃之际，慌不择路的溃兵却将他和他的部下们越冲越远，甚至还有不少部下被这纷乱的急流所冲走，再不见了身影。

    王升策马来到杜兴国近前，立刻声称有事关成败的要事禀报，要求屏退左右。杜兴国不疑有他，便命令他的家丁、亲兵稍微离远一点，好方便王升进言。而这时，王升带来的家丁也纷纷和杜兴国的家丁凑到了一起，似乎是意在将他们家主的进言更好的屏蔽在此间之内。

    “不识时务。”李荣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杀了他！”

    “杜总兵死啦，快逃啊。”

    这一次的功劳应该够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吧。

    “卑职誓死护送经路突出重围！”

    眼见着明军似乎已经逐渐的开始稳住态势，王升赶忙将本部的指挥权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守备，随即他便带着几个心腹家丁赶忙前往明军左翼的指挥、兵部左侍郎冯京第的爱将薛岙总兵杜兴国的帅旗下。

    兔起鹘落之间，王升和他的家丁们完成了针对杜兴国及其亲信家丁的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这时，只见王升的一个家丁在得到授意后，立刻从战马上提下一柄利斧，三下五除二就将杜兴国的将旗砍倒在地。

    见了面，那任总兵立刻跪倒在王翊面前。“若不是末将听信了王升那狗贼的话，阻止陈游击参战，以着南塘营以一敌十的战斗力，早就杀穿了鞑子的阵型，王师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的境地。”说着，那任总兵一双虎目已是饱含着愧疚的泪水，呼之欲出。

    但是，提标中营每次奋力的从明军左翼撕开一个缺口，企图扩大战果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明军补上来，把缺口重新堵上，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咚！”

    “族叔！”

    “属下遵命！”几个亲兵翻身上马，紧随着已经提着大刀冲向提标左营将旗的方守信而去。

    亲兵队长哭着跪倒在地，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试图让王翊收回成命。只不过，此时的王翊又岂是可能被劝动的。

    臣无能，不能为高皇帝恢复大明江山。但是，臣可以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