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关难过

    易燕媚惊呼一声，往大街坠下去。

    一种软弱的感觉，在深心处涌起。

    交战至今，只是眨几下眼的光景，但已像千军万马缠杀了竟日的惨烈。

    谷倩莲眼中掠过无可名状的无奈，却不让风行烈看见。

    她背后两道刀光闪起，凌空追击而至，带起呼呼刀啸之声。

    花解语虽是魔师宫的护法高手，武功却非源自庞斑，而是属于一个与庞斑渊源深厚的魔门旁支，专讲以声色之艺入武，与当年蒙古三大高手之一八师巴爱徒白莲珏的“奼女销魂大法”异曲同工，其媚人之法，并非些卖色相，而是将人世至美的女体，藉种种媚姿，吸摄敌手的心神，制敌于无形，厉害非常。

    来自脚下正疾驰而过的四匹空骑。

    四周的敌人一圈圈攻来，就像等着冲击上岸，此起彼落的巨潮。

    一连串金铁交鸣声中，易燕媚挡开了两棍一刀，但还是避不了左腿的一刀。

    她一口气已尽，势不能再往上升去，唯一的两个方法，一是往前冲，又或硬煞住冲势，往下落去，可是她当然不可这样做，敌人人数既多，又无不是高手，且深悉联攻之道，若她不迅速和乾罗会合，便会陷入单独苦战的危局，敌人的力量可把她压碎。

    乾罗碰也不碰、看也不看插在丹田要害处的淬毒匕首，凝立不动，凝神内视。

    但配合着燎原真劲，厉若海的燎原枪法，连从未受伤的庞斑，也不能幸免于难。

    乾罗仰天大笑道：“可笑之极！我乾罗一生闯荡江湖，想的只是马革裹尸，现在有这么多人陪葬已是喜出望外，怎会再有奢求。”顿了一顿，大喝一声，跃出庙外。

    这类警觉乃像他这类高手的独特触觉，并非看到或听到任何事物，而是超乎感官的灵觉。

    谷倩莲吓了一跳，不知好端端为何要扔棹丈二红枪，刚要问出口，风行烈已往前掠去。

    方夜羽的声音在庙外响起道：“累城主久等了！”

    早已严阵以待的各式兵刃一齐摆开，准备迎接乾罗这一矛，尽管“毒手”乾罗受了重伤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方某身后无一不是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英雄好汉，城主无论说什么话，也绝动摇不了他们。”

    白衣武士刀盾已至。

    韩柏跃起再翻一个觔斗，嘻嘻一笑道：“花娘子你玩过捉迷藏没有？”

    无人的健马蓦地狂嘶，加速向前奔出，原来给后面的骑士用刀刺在马臀上，激起牠们往风行烈奔去，手段残酷。

    庙外山野间秋虫鸣叫，一片详和，谁想得到内中竟藏有如斯凶险。

    谷倩莲盈盈俏立，外表虽巧笑倩兮，其实却心内暗惊，庞斑方面随随便便来了这十六个名不显于江湖的人，而竟然每个都可列入高手之林，这样的实力，怎能不教人惊惧？尤可怕者他们不须讲求面子身份，所以行事起来可以不择手段，务求致敌于死。

    谷倩莲俏脸一红，垂头以蚊蚋般的细语道：“我的确对一些东西情有独钟，但却非捉迷藏。”

    为了营救易燕媚，乾罗恶战至今，首次让敌人形成了围攻困斗的局势。

    方夜羽和身后一众高手，忙发出真气加以对抗。

    易燕媚想不到乾罗会收起长矛，正要出言相问。

    但她们却不能瞒过他自少经厉若海严格训练出来的灵锐感觉。

    这使她更生惧意，也更觉刺|激。

    掠过了十多间民房后，韩柏倏地在一个较高的屋脊上立定，转过身来，张开双手得意地道：“有本事便来杀我吧！”

    没有人估到他的枪会由哪个角度出手。

    韩柏一缩一挥，闪了两下，竟脱出层层带影，翻弹往远方的房舍。

    就是杀出重围！

    乾罗仰望天色，淡淡道：“我乾罗活到今天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般渴望杀人，只不知这里有多少人还能看到天亮时的太阳？”他的声音肯定而有力，敌人清楚无误地感到他决意死战的决心。

    易燕媚双膝一软，坐倒地上，呆了一呆，一个倒翻，穿门而去。

    韩柏一声欢啸，跳到空中打了个觔斗，“飕”一声，掠往远方民房聚集之处。

    在乾罗臂弯里娇小的易燕媚蜷缩起来，以免影响了乾罗行动的敏捷，刀光剑影里，她闭上眼睛，只感乾罗条进倏退，窜高掠低，每个动作的变化都全无先兆，教人难以捉摸，尤其惊人的是乾罗的内力似若长江大河，绵绵无尽，丝毫没有衰竭之象。

    乾罗奇道：“这真是奇哉怪也，我功力高下怎能瞒过庞斑法眼，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方夜羽软言游说她对付乾罗时，曾答应事成之后，收她作妾，当时她想起乾罗一生对人施尽阴谋诡计，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实不为过，更何况和方夜羽的肉体关系，亦使她沉溺难返，难以自拔。

    惨叫声，倒跌退撞之声，毫无间断般响起。

    惨叫声中，四名持刀提棍者溅血飞退，以乾罗的功夫，又是含怒出手，此四人仍只伤不死，可见其不可小觑的功力，不过若要这四人在今晚再动手，却是休想。

    四名剑手愕了一愕，不过这时已是有去无回的局面，四剑倏分，由四个不同角度往风行烈刺来。

    矛影再现。

    乾罗浑身一震，不能相信地看着易燕媚眼内涌出的感情，自十二年前易燕媚加入山城后，他从未想过易燕媚会用那种眼光看着他。

    那四人也知厉害，四支矛扇般散开，护着身上要害。只是普通之极的一式“孔雀开屏”，已可见惊人的功力。

    乾罗一呆，低头往易燕媚望去。

    敌人共有十六骑，分作四排，除前排四人持矛外，第二排四人左盾右刀，第三排拿剑，第四排则是四枝方天戟，而且四排人每排均穿上了不同颜色的武士服，依次是灰、白、黑、黄，刚好与坐骑相同，光是外观，已足以使人知道他们精于某种玄妙的阵战和冲锋术。

    方夜羽的声音又传来道：“城主武功之强，大出本人意料之外，若非我早定下策略，今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乾罗脸容一正，背后的矛来到前面，双手持矛一紧，一按一挺，浓烈的杀气立时往庙前阵容强大的敌人迫去。

    风行烈脸容古井不波。丈二红枪回收身后，冷冷看着敌人杀往自己的延展攻势。

    风行烈哈哈一笑，丈二红枪一颤下，化出四点寒星，火花般弹在四支分刺胸腹要害的水刺尖上，只觉此四女刺上的力道阴柔之极，便像毫不着力那样，教人非常难受。

    韩柏看得一呆，吞了口涎沫，赞叹道：“这么动人的身体，不拿来做一会妻子，确是可惜！”这句话才出口，自己心中也一惊，为何这种轻佻的话也会冲口而出，但又觉痛快极点，因为自己的确是这样想着。

    乾罗正要思索这奇怪眼神背后的意思，易燕媚娇美的樱唇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乾罗突觉腹部一阵剧痛，一把锋利无比、长如巴掌的匕首透腹而入，直没至柄。

    厉若海大喝道：“站起来！堂堂男儿岂可随便下跪。”

    前排四人不慌不忙，狂喝声中，离马而起，藉矛尖点在地上之力，跃往风行烈头顶五丈许处。

    易燕媚竟反手搂着他的腰背。

    乾罗看着她腿上的血滴往地上，摇头苦笑道：“情关真是难闯之致，庞斑啊！现在我才明白你的肺腑之言。”

    绊马索声响，八条绊马索，由下冲上，往升上高空的乾罗卷来，同时弓弦声响起，十多枝劲箭，疾射而至。

    最后一排四枝方天画戟分作两组，由两边侧翼冲出。看情况是要赶往风行烈后方，目标若不是截断风行烈的后路，造成合围之局，便是要攻击俏立后方的谷倩莲。

    “叮叮当当！”

    乾罗心中豪情狂涌，一声震耳长笑，人矛合一，搂着易燕媚，冲天而起。

    刀棍恶龙般追至。

    四匹加速奔来的马到了风行烈身下。

    谷倩莲望着风行烈持枪横在路心的雄姿，眼中闪出迷醉崇慕的神色。

    他蹲在墙头，加之身材魁梧，这角度“看下去”，分外觉得“红颜”花解语娇弱和没有威胁性，故怎样也迫不出自己半分杀意。

    韩柏吐舌道：“娘子为何变得这么凶？不过无论你怎么凶，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因为还舍不得。”他外相粗豪犷野，偏是神态天真诚恳，给人的感觉实是怪异无伦，但又形成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在风行烈后的谷倩莲，清楚地感到风行烈的丈二红枪威力庞大得真能君临方圆数丈之内，难怪他有只要不离他二十步，便可保无虞之语。

    乾罗一反先前疾如电闪，变幻莫测的进退身法，改为一步一步缓缓前进。

    矛影忽起，乾罗凌空下扑。

    易燕媚双脚刚踏在实地上，剧痛从腿上伤口传来，正要跪倒地土，不盈一握的蛮腰已给乾罗有力的左手搂着。

    乾罗搂着易燕媚，跃了进去。

    风行烈大喝一声，像平地起了一个轰雷，连马蹄奋发的声音也遮盖过去，嗤嗤声中，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枪影，竟像已将整条官道全截断了似的，连水滴也不能通过。

    当花解语将桃花俏脸凑过来说：“我要杀死你时”，韩柏吓了一跳，往她望去。

    风行烈惶恐起立，对这严师他是自深心里涌起尊敬和惧怕。

    厉若海所创的“燎原百击”，其实并没有什么招式，只是千锤百炼后一百个精选出来的姿势动作，以尽枪法之致，而若非有他自创的燎原真劲配合，燎原百击只是些非常好看悦目的姿势动作。

    ※※※

    他的手自然一紧，只觉易燕媚掌上可舞的娇体是那样实在和充满生命力。

    跟着“轰”一声下，以身体破开墙壁，往上升起，蝙蝠般贴着瓦面，飞上屋顶，一点一弹，往远处外围敌势较薄弱处掠去。

    谷倩莲惊呼“小心”的声音传入耳里。

    乾罗冷哼道：“这才是今晚对付我的真正实力吧？”

    方夜羽本想往后退去，让身后好手先挡他的头威，但不旋踵已心中一震，打消了这念头，原来他忽地感到眼前乾罗此矛，威力惊人之至，即使在五丈之外，但其气势已将自己锁定，假设自己贸然退后，气势上无可避免现出的空隙，将会像干布吸水般，惹得乾罗的矛势立时发挥到最高极峰，向自己攻来，那时纵有千军万马在旁拦止，可能也帮不上忙。

    除了庞斑外，没有人可拦下一个蓄意逃走的乾罗。

    ※※※

    易燕媚眼中泪光闪现，缓缓跪倒道：“杀了我吧！”

    乾罗冰冷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内，以平静得令人心颤的语调道：“你可以离开我，背叛我，甚至和敌人对付我，但却不可以骗我。”

    带端抽拂。

    风行烈记起了她和刁辟情玩的游戏，哑然失笑道：“你似乎对捉迷藏特别情有独钟。”

    敌兵又至。

    这些想法闪电般掠过脑海，方夜羽忙收摄心神，大喝一声，三八戟施出庞斑绝艺，化作银芒，往矛锋射去。

    风行烈听她如此大胆露骨，心中一颤，说不下去。

    方夜羽更多了一重惊异，匕首不但是专破气功的特制利器，锋刃的毒素更是由三名毒师精心设计，见血封喉，但表面看乾罗，除了脸孔苍白点外，一些也见不到中毒的征象。

    易燕媚想说话来缓和乾罗，以拖延时间，好等布下这个阴谋的方夜羽赶到，但忽然间却找不到任何话说，只能悲叫道：“城主！我是没有选择……”

    易燕媚忽然停下，不敢后退，脸上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原来她才退了五、六尺，乾罗的矛便指向她，枪头涌出强烈之极的杀气，笼罩着她，使她知道只要再退两尺，气机牵引下，将迫使乾罗全力攻来，在受了致命重伤的乾罗死前一击下，十个“掌上可舞”易燕媚也招架不来，无奈唯有煞止退势，停了下来。

    持刀盾的四骑亦冲至丈许外，准备和凌空攻向风行烈的人上下配合，发动攻势。

    乾罗右手矛动，一时间上下前后左右尽是矛影，敌人惊呼声中，纷纷跌退，无形中破解了第一圈的攻势。

    这四名女子既娇小玲珑，又是穿着和战马同色的灰衣，在黑夜里连风行烈也看走了眼。

    四把水刺亦速度蓦增。

    谷倩莲的绵绵软语又在他耳边道：“看来他们绝非善类，你可要好好护着我啊！”

    前四匹马骤然剎止。

    易燕媚已飘飞开去。

    庙外的方夜羽心中一懔，心想乾罗确不好惹，到了如此水尽山穷的地步，仍能绝不放过丝毫机会，制造中伤和破坏，只是一句话，便捉到了庞斑和方夜羽间的矛盾，明言点破。

    前路蹄声渐急。

    又两人砰然倒地，已被挑断了咽喉。

    这是燎原枪法名震天下的“无枪势”，由有枪变无枪，教人完全捉不到可怕的丈二红枪下一步的变化。

    花解语为之气结，嗔道：“你再对我乱嚼舌头，我便割了它！”

    易燕媚往乾罗望去，接触到乾罗罕有像现在感情流露的眼睛，心中流过一道强烈的感触，低呼道：“城主！他们都──”

    花解语数十年来历尽沧桑，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韩柏这类角色，又好笑又好气下，手一扬，缠在腰间的彩云带飘起，在空中卷起了两朵彩花，往两丈许外的韩柏套去。

    韩柏消失在远处高起的屋脊后。

    方夜羽和背后十八个人共三十八只眼睛，一齐落在乾罗插在腹上的匕首处，心中奇怪，乾罗虽说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武功高强之极，但怎能给一把匕首插在练武者重地丹田要害，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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