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已去

    秦梦瑶微笑道：“大师请回！八派的人都在等待着你。”

    风行烈踏出门外。

    谷倩莲急道：“夫人！我还有重要话儿想说！”

    乌云密布，眼看就有一场大雨。

    谷凝清仰天一阵狂笑，才又出奇平静地道：“生离死别、悲欢哀乐、生离死别、悲欢哀乐！若海啊若海，二十年前我便看透了你的痛苦，无论你扮作如何坚强，也瞒不过凝清这个最爱看蝶舞双双，在你心中是只懂作梦的小女孩。”

    事起突然，连风行烈也来不及应变。

    不舍目中闪过痛苦的神色，点头道：“是的！所有这些事就像在刚才发生，挥之不去。好了！我送秦姑娘就送到这里为止。”言罢立定。

    风行烈不敢踏足铺在佛座前的地毡上，由侧旁绕过佛座，这时谷倩莲和那胖婆子已从佛座后的里门，走出佛堂去。

    室内的长方形空间出奇地长而广阔，长度至少是阔度的四倍，感觉上颇为怪异。

    夫人立有所觉，哼了一声，声音转回冰冷，道：“年轻人，若你要应付我，恐怕非亮出若海的丈二红枪不行。”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凝清是永不会和若海的徒儿动手的。”

    风行烈虽是好奇之心大起，仍气得忍不住哂道：“你最好弄清楚一点，只是你要我去见她，而不是我要求见她，所以我并不须要答应任何条件。”

    乾罗眼中爆起奇怪的神色，沉思片晌，平静地道：“她是来找我，你没有动她吧？”

    老杰冷冷看着他，神情倨傲冷漠。

    乾罗举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后，淡淡道：“由今天开始，我们全面和方夜羽开战。”

    谷倩莲向风行烈招手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那里，过来吧！”

    谷倩莲喜道：“我当你是答应了，随我来！”带头由斋堂侧往后座走去。

    老杰脸上这才露出半点笑意，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哼！”一声闷哼，来自堂内一个角落。

    李少章一愕道：“卜敌去的地方似是鄱阳湖，与远在洞庭的怒蛟帮有何关系？”

    风行烈早知她接着问的必是这他不想被问及的问题，凄然一叹道：“先师与庞斑于迎风峡一战中不幸落败，已归道山。”

    秦梦瑶自然知道他最后拣了双修府专讲男女之道的双修心法，以不舍这样自幼清修的高僧。要他下一个这样的决定，他内心的矛盾和斗争可想而知。

    谷倩莲和风行烈两人，悄悄由北都进入乾罗所在的南康府，趁着夜色，来到位于府北一个幽林内，林内有座僻静的斋堂，隐隐透出灯火。

    能得乾罗如此评价，绝天灭地两人若然知道，必会欣喜非常。

    乾罗心头掠过戚长征直率爽朗的脸容，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夜羽要向怒蛟帮开刀了。”

    风行烈当然可将谷倩莲反拉回来，但这样做可能会使谷倩莲真气逆转，致受内伤，无奈下唯有提气飘身，随她跟上墙头。

    风行烈早习惯了谷倩莲这种对男女之防毫不避嫌的作风，但要他如此贸然闯入这自己一无所知的避世静所，却大感犹豫，皱眉道：“你若不告诉我进去干什么，我绝不会进去。”

    风行烈终于看到她的容颜，只见她挂满了无声泪珠的清丽俏脸，双眼有如点漆，顾盼间使人魂消，不但不觉半分衰老，却多了谷倩莲没有的成熟高贵风韵，姿容之美，比之绝世无双的靳冰云也不逊色分毫。

    秦梦瑶知道不舍这番心底话，可能是自他师尊绝戒和尚死后，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心中也不由恻然，感到不舍隐然有视她为红颜知己之意。

    在夕阳斜照下，秦梦瑶俏脸泛着圣洁的光辉，露出笑靥道：“有什么说话，大师勿要藏在心里。”

    风行烈的热泪终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仰天叹道：“先师说：‘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样地难走，又是那样地使人黯然魂消，生离死别，悲欢哀乐，有谁明白我的苦痛？’”

    走了十多步，不舍有点难以启齿地道：“秦姑娘可否准小僧大胆问上一个问题？”

    秦梦瑶目注不舍，摇头道：“对别人来说，这些可能是陈年旧事，但对大师来说，却永远是那么历历如在目前，梦瑶说得对吗？”

    谷倩莲回头向风行烈嘻嘻一笑，又甜又妩媚，才往那摇扇的胖婆婆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嘴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又快又急。

    谷倩莲跺足道：“你是否男子汉，这一丁点要求也不肯让让一个小女孩儿家？”

    “哈……”

    老杰首次对李少竟露出赞许的神色，点头道：“据我在西藏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说，北藏的红日法王和青藏以护法为己任的四密尊者，均已秘密潜入中原，可惜我仍未能采到他们的行踪，只从这点，可知掩护他们的人定是方夜羽无疑。”

    那唤小章的男子肃然应是，将茶几另一边的椅子拉得侧了少许，才敢坐下，以示不敢和乾罗并排而坐。

    风行烈情绪平复了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道：“当时我问师傅，这块刺绣是何家女子所制，师傅罕有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答我，但在我离开着房时，却道：‘好花堪折直须折，行烈你要紧记我这句话，机会一错过了便永不回头。’”

    风行烈大不是味道，唯有走了过去，正以为谷倩莲要为他引见时，胖婆子一言不发，转身往后堂走去，谷倩莲再向他招手，随着去了。

    谷倩莲像受惯了这夫人的脾气，一点惊容也没有，但却扮作可怜兮兮地动也不动。

    夫人微怒道：“你既没有胆子说话，为何又有胆子到这里来？”

    乾罗道：“外面有什么最新的发现？”

    不舍微微一笑道：“因为小僧忽然想到了个中原因，事实上小僧也没有全力出手，只不过和秦姑娘不真正出手的原因或者略有分别。”

    乾罗伸手扶起这年纪比他大上二十年的忠仆，洪声大笑道：“四十年了！我们不见足足四十年了！今日相见虽非代表什么好事，但见到脸总是令人欣悦非常，老杰你身体好吗？”

    李少章皱眉想了想，“啊！”一声道：“我明白了，但……但是卜敌凭什么可引怒蛟帮离洞庭而来，何况……何况怒蛟帮有浪翻云在。魔师庞斑在满江之战前又肯定不会出手，方夜羽怎蠢得去惹他。”

    老杰道：“她行为反常，虽看上去并非陷阱，但我当然要请示过少爷，才会行动。”

    武昌。

    风行烈给勾起了伤心事，心中一酸，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热泪，点头道：“行烈当时正在他身旁。”

    幽林小径尽处是另一座三进的院落，庭院深处隐有敲打木鱼的声音传出来，使人尘心尽洗。

    厅门像被一阵风般吹了开来，再人影一闪，一个高大冷峻、满脸风霜皱纹的高大老人，跪在乾罗身前道：“少爷！我来了！”

    秦梦瑶别有深意地望了不舍一眼，恬淡地道：“大师不肯全力以赴，是否希望红日法王为要找寻鹰刀，无暇别顾呢？”

    那胖婆子眼中露出些微笑意，站了起来，身高竟比得上轩昂的风行烈，活像一座大肉山。

    乾罗向李少章道：“小章！你来见过老杰，假使天下间要我乾罗找一个可真心信赖的人，必是他无疑。我一身武功虽来自家传，但若非老杰自幼在旁提点，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老杰沉声道：“应该没有，据逃出来的少爷旧部说，葛霸被暗算身亡。谢迁盘则不知所终，但若少爷出来振臂一呼，谢迁盘必来追随少爷。”

    谷凝清缓缓道：“他有什么话说？”

    风行烈大感摸不着头脑，望向谷倩莲。

    乾罗示意两人分左右坐下，李少章又亲自为老杰递上香茶，三人才继续商议。

    木鱼声有规律地从门外不远处传来。

    这李少章是南昌最有势力的武林大豪，手内有几间赌场和妓院，在江湖上也颇有点声望，想不到竟是乾罗布在暗处的一着棋子。

    好一会后，那胖婆婆走了出来，冷冷望了风行烈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绕过两人，径自往原路走回去。

    风行烈真怕她又随手拿起木鱼或那盏油灯来掷谷倩莲，不禁暗提功力，以作防备。

    听到最后一句，乾罗仰首无语，好一会才黯然一叹道：“葛霸和谢迁盘两人有否背叛我？”

    秦梦瑶轻移数步，才转过头来道：“大师先前不是想问：为何我故意不拦阻红日法王掳人而去吗？”

    谷倩莲眼角露出笑意，楚楚可怜地道：“我怕一说话，又会惹得夫人不高兴。”

    李少章从未被乾罗以这种眼神望过，心头一阵激动，哽咽道：“城主……”

    不舍堕后尺许，默默陪着走。

    李少章禁不住叹道：“杰老的推断确是精到，因为这批喇嘛若非得方夜羽掩护，以如此碍眼的形相，怎瞒得过中原武林的耳目？”

    不舍摇头道：“若秦姑娘不介意，小僧想再送一程。”

    老杰道：“他们是否有人到中原来，很快将可揭晓。”

    李少章闻言震惊，暗忖乾罗实是老谋深算之致，竟可把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藏在暗处四十年，半点风声也不漏出来，忙再恭敬施礼。

    乾罗嘿然道：“你也犯了我同样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方夜羽。”说到这里，眼睛往厅门望过去，低喝道：“老杰！你来了。”

    宽虚的长室尽处，蒲团上坐了一个身穿尼姑袍的长发女人，面向着尽端全无他物装饰的里壁，伴着她只有右旁一盏油灯，一炉檀香和左方一个木鱼，予人寂寥静穆的感觉。

    不舍的语气转趋平静，道：“那时小僧便想到，恩师的武功已达少林寺武学的最高层次，纵使小僧再躲在少林，无论如何勤修苦练，最多也是另一个恩师，故此把心一横，往外求之，唉！”

    他抱拳施礼道：“风行烈参见夫人！”

    风行烈跟在她背后，问道：“现在是否应立即赶回双修府去。”

    一直看似平静的谷凝清全身剧震，猛地转过身来，仍保持着盘膝的姿态，脸向着风行烈道：“你说什么？”

    谷倩莲松了一口气，一把拉着风行烈的手，轻轻道：“一切无恙！来！让我们由侧墙进去。”

    ※※※

    这回轮到风行烈犹豫起来，正要出言推拒，谷倩莲已伸手过来执着他的衣袖，眼中射出令他心软的恳求神色。

    两人愕然望向他。

    ※※※

    秦梦瑶代答道：“因为大师的心里面有两个不舍，一个是为了师门和白道武林，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击杀庞斑的不舍；另一个不舍却是你真正的自己，一个不愿乘人之危，并且不计生死，也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和大敌决一死战的不舍。最后仍是真正的不舍胜了。”

    乾罗哈哈一笑道：“若非方夜羽手下实力惊人，哪来胆子挑战中原武林？”顿了一顿道：“西藏武功高者都是喇嘛之辈，这些秃奴终年潜修密法，正因如此，他们武功虽高，亦不足惧，盖都难得有兴趣到中原来争霸。”

    谷倩莲嗔道：“你要如此婆妈，随我来！”大力一拉，拖着风行烈转到左方的侧墙，扯着风行烈往墙头跃上去。

    风行烈来到谷倩莲身旁，待要相询，谷倩莲将食指按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表示。

    双修夫人谷凝清幽幽一叹，淡然问道：“令师可好？”

    双修夫人谷凝清柔声道：“走吧！无论什么话，我现在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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