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满拦江

    韩柏失声道：“是靳斋主。”

    庞斑笑得跪了下来，指着浪翻云道：“你明白了吗？”

    庞斑嘴角逸出一丝纯真有若孩童的笑意，一手温柔仔细地轻轻握着她纤白晶莹的赤足，先俯头吻了一下，才小心翼翼为她穿上鞋子。

    浪翻云望往天际，眼神若能透出云雾，对外界洞悉无遗，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这片雷雨来得正合其时。”

    剧烈磨擦的声音在船底响起，一个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费力地送上了碎石滚动的险滩，浪翻云一声长啸，凌空而起，落到被风化得似若人头的一块巨岩之顶。

    雨箭射来，都给劲气迫得溅飞横泻开去。

    庞斑以他那违反了常理的势子，跃起崖缘，拳头猛击而出，轰在由银点组成闪烁不休的光球上。

    庞斑两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欣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态自若的浪翻云，没有说话。

    他需要的是一个宣泄的对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抗，才可取得平衡。

    庞斑点头道：“当年蒙师与传鹰决战长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应，这片乌云来得绝非偶然。”

    载着靳冰云的小艇早迅速去远，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没进苍茫美丽的湖光深处。

    同时发现一叶轻舟从云海苍茫处疾箭般射来，要与云雨比赛飞移的速度。

    蓦地两人同时仰天大笑起来，连震天价响的雷电风雨声都掩盖不了。

    浪翻云全身衣衫不动，但头发却飞扬天上，双目神光电射，他不能学庞斑般夺取天地精华，但他却成了宇宙无分彼我的部分，天人融为一体。

    剎那后重现在刚才卓上的崖缘处，整个人被耀目的金芒笼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体内，再回复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间，由神仙变回了凡人。

    这个念头尚在脑海里转动着时，一团电芒在庞斑立身处爆射开来。

    自两眼交锁那瞬间开始，他们的心灵已紧接在一起。

    当众人眼光移往峰顶时，在明月当头的美景中，一幅令他们终生休想有片刻能忘掉的图象展呈在壮阔的视野中。

    两人均神舒意闲，不但有若从未曾出手试探虚实，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谈心，不带丝毫敌意。

    庞斑的小艇理应往方夜羽等待他凯旋归来的巨舟驶去，可是他取的方向，却是没有任何舟艇，只有茫茫风雨的无际湖面处。

    范良极抬头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爷是怎么搅的？”

    以厉若海之能，亦要以坚攻坚，不让庞斑有此机会。

    天上圆月高临峰顶之上，金黄的色光，罩在急转着的云雾上，把它化成了一团盘舞着的金黄光云，俨若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迹。

    庞斑拳化为掌，与浪翻云缓缓伸来的手紧握在一起。

    “锵！”

    轰雷震耳时，众人才惊觉半边天地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

    小艇缓缓靠近，到艇沿相接，成双成对时，这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师，谦虚诚挚地在靳冰云旁单膝跪下，仰起头来，无限情深地看着伞子下靳冰云那平静清美的绝世姿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来舟速度虽看来极慢，偏是转瞬间便进入了数万名观战者眼睛可辨的视野内。

    覆雨剑化作一团反映着天上电光的银白芒点，流星追月般划过虚空，循一道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线，往庞斑投去。

    霹雳一声。

    靳冰云衣袂迎风飘扬，似欲乘风而去，静候着庞斑逐渐接近的小舟。

    覆雨剑离鞘而出，先由怀中暴涌出一团光雨，接着雨点扩散，瞬那间庞斑身前身后尽是光点，令人难以相信这只是由一把剑变化出来的视象。

    在场诸人无不被那种奇异的气氛震慑着，只懂呆瞪着眼。

    “锵！”

    千百道电光激打而下，刺在两人紧握着代表勘破了生死的一对手掌处。

    天际的雷鸣，隐隐传来，更增添两人正面交锋前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正值水涨之时，巨浪冲上外围的礁石，不住发出使人心颤神荡，惊天巨响，不肯有一刻放缓下来。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庞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无论覆雨剑如何变化，庞斑的拳头总能轰击在剑尖上；同样的无论拳头怎样急缓难分，覆雨剑亦可及时阻截。

    众人心中都升起怪异无伦的感觉。

    众人纷纷仰首观天。

    在众人屏息静气的全神贯注中，庞斑探手怀内，取出他在过去一年内形影不离的那对绣了双蝶纹的布鞋。

    两艇的距离不住缩短。

    浪翻云仰天长笑道：“如此月照当头的时刻，能与庞师一决雌雄，足慰平生，庞兄请稍候片时。”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来，从未有人可像浪翻云般与他正面对峙这么久，更不要说任他提聚功力了。

    横竖大雨挡格了众人投往拦江岛上的视线，大部分人都移目到那载着武林圣地之主的靳冰云身上。

    覆雨剑先斜射开去，才抽了回来，横斩庞斑的右腰。

    这种夺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只有他成了道胎的魔体方可办到。

    只要其中一人失手，挡不住对方的拳或剑，被击中者，当然立时全身破碎而亡，胜利者亦要堕下崖去，惨死在礁滩处。

    难道胜负已分？

    浪翻云的覆雨剑抛了上半天，心灵晋入止水不波的道境里。

    他的心灵彻底敞了开来，多年压抑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对惜惜和言静庵那使人魂断的追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庞斑似是完全不知有外人在场，心神放在这为他受尽折磨的美女身上，再吻了她另一只足后，又体贴温柔地替她穿上了余下的蝶纹布鞋。

    直至此刻，两人仍没有说过一句话。

    拳剑相交，却没有丝毫声音。

    艇尾处任凭风吹雨打的撑船者是位中年尼姑，双桨挥动如飞，入水出水，不见半点浪花，如鸟拍翅膀，载着船头女子，朝着拦江岛驶去。

    这威震天下的魔师晋入前所未有的超凡入圣境界里，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已体作媒介，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透过覆雨剑送入浪翻云的经脉里。

    随着盖天乌云的飘走，月光飞快地往拦江岛照射过去。

    但眼锐者如韩柏、范良极、凌战天之辈，却清楚知道电光非是来自天上，而是发自庞斑的身上。

    庞斑辛苦地收止了笑声，摇头叹道：“庞某人急不及待了。”

    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这对天下最备受景仰的顶尖高手没入茫茫的风雨雷电中。

    百多艘船上满载着来隔水观战的人，可是这孤岛仍是依然故我，任得云带棋峰，雾锁寒滩。

    他终于达到了憧憬中剑道的极致，这种境界是永不会结束的，只要再跨进一步，他将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层楼，踏破天人之限。

    来者正是庞斑。

    在众人心颤神荡，目瞪眼呆中，庞斑消失得无影无踪，空余一艘孤舟在湖水上飘浮着。

    无论庞斑的精神和攻击的力量如何庞大可怕，但他的气势总是如影随形，紧蹑庞斑的气势不住增长着。

    一道电光金矛般穿云刺下，在两人头上裂成无数根状的闪光，历久犹存。

    庞斑冷酷的容颜忽地飘出一丝无比真诚的笑意。

    雷鸣由东面传来，风雨正逐步迫近。

    整个孤岛似是摇晃了一下，把浪声风声，全盖了过去。

    月色照下。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浪翻云的小艇消没在拦江岛另一边的烟云怒涛里，反松了一口气。

    但这过程亦是凶险异常，人身始终有限，宇宙却是无穷，若只聚不散，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粉身碎骨，就算庞斑也不能例外幸免。

    浪翻云全速催船，忽而冲上浪顶，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来各种奇形怪状的明暗礁石林间左穿右插。

    当拦江岛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剎间，他与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

    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蓦地眼前再亮，乌云的边沿横移到中天处，现出阴晴之间的交界线。

    这对男女目光再触，同时有感于中，交换了一个动人无比的笑容。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不约而同朝拦江岛望去。

    庞斑在虚空里消失不见。

    天地剎白一片。

    众人正呆看着在拦江岛上空那令人目眩神颤、动魄惊心的光芒时，一叶扁舟悠悠地从漫漫雷雨中从拦江岛处驶出来。

    手心相触时，他们同时感到了鹰缘的存在。

    “轰隆！”

    浪翻云似醒还醉的眼倏地睁亮，爆出无可形拟的精芒，覆雨剑化作一道长虹，先冲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脱弦之箭，游龙破浪般几下起伏急窜，电射在庞斑的拳头上。

    正当人人以为小艇会笔直驶往拦江岛时，小艇缓缓停下，横亘在舟船蚁集处和孤岛之间。

    当大片云雨雷电移聚至拦江岛上空，使满月无踪，天地失色时，东方天际却因乌云的移驾露出了明月高悬、金光灿烂的夜空湖水，月光还不住往拦江岛这方向扩展过来。

    风雨虽是那么不肯妥协，湖水仍是波荡不平，可是两叶轻舟，总是平稳安逸，一点不受恶劣的环境所影响。

    庞斑似若由地底冒上来般，现身在浪翻云身前丈许处，一拳击来。

    众人均心叫完了。

    狂风暴卷。

    光球爆炸开来，变成潮水袭卷般的剑雨，一浪接一浪往庞斑冲击狂涌。

    谁胜谁负？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整个峰顶全暴露在明月金黄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明月失色，乌云盖顶。

    当时明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