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五）

    “大人，您怎么来了！城墙处战火凶危，不可轻身犯险！”岑彭面带忧虑之色，皱眉对着王睦道。他的精神气色比那些普通的士卒自然好上了不少，但气息依旧虚弱。看起来，他也许久没有吃上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大人，谢谢你。”

    但纵使如此，撑到了今日，还是终究撑不下去了。

    侍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放到了房间里的桌上。托盘上，只有一碗稀粥而已，还在冒着稀薄的热气。

    “没错。可天下又是何物？”王睦转过头背对着城墙，伸手指着前方那一排排房屋：“所谓天下，还不都尽是这一个个黎民百姓所构成的么？岑彭，你好好看看眼前的一切，那便是我们要守护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见侍从的目光正投射向自己面前的粥碗，喉结不时上下移动，发出竭力压抑着的口水吞咽声。

    “为了……守护这大新的天下啊！”岑彭茫然抬头，望着王睦。

    宛城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压根没有半点外面的情报能送得进来。岑彭不知道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知道？

    “我有我的法子。”韩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但王睦却只能听得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只有一小队的士兵，在兵长的带领下小跑着向城墙方向跑去，身上也几乎个个带伤，有气无力。而那小跑的速度，甚至还比不上王睦韩卓两人步行的速度。

    “喝了吧，我现在没胃口。”王睦说完，将粥碗推到了那侍从面前，轻叹一声走到了窗口。窗外的蝉叫个不停，让他的心越发烦躁。

    王睦望着岑彭那满是期待的目光，苦笑了一下。

    他的身躯依旧挺拔，没有丝毫的伛偻。尽管脸上毫无表情，但却看不出半点虚弱的神色来。

    城墙之上，每日都要竭尽全力地厮杀、防守。而肚子里空空如也的士卒，又该如何打仗？

    “五日了。他们也清楚，城内已经无粮，不愿再空耗兵力。”岑彭叹了口气，面带着希冀望着王睦：“大人，朝中的援军，何日能到……？”

    岑彭的脸上很平静，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只是双眼变得一片黯淡。

    王睦望着碗里的稀粥。粥很清，清得能数清碗底的米粒。

    “饿了吧？”王睦微微一笑，对着侍从道。

    “属下不……不饿，大人。”侍从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嗓音嘶哑虚弱。

    岑彭刚说到一般的话，被王睦摇着头打断：“岑彭，你可知我等奋力守城，所为何物？”

    一名士兵推着一辆小车，摇摇晃晃地自远处走了过来，车上装满了用来加固城墙的砖块，沉重地在地上碾出一道轮辙。然而他堪堪已经走到了城下，却身体晃了晃，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被围城已经近三个月。在三个月之前，刚刚自昏迷中醒来时，他便预料到了今日，开始严格管制粮草的消耗。

    “岑彭……”王睦咬了咬牙，张开嘴对着岑彭欲言又止，反复了数次，才艰难地道：“开城……投降吧。”

    身后传来了小口的啜吸声，那侍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腹中的饥饿，喝起了那碗粥。然而总共没有几粒米的稀粥，小小一碗又能起到多少的作用？

    王睦深深凝望着岑彭，同样苦笑了起来。

    岑彭说的，自然也没有错。此刻城内的士兵，无非是靠着最后那一口气，死死撑着而已。

    哗变……恐怕也就是这几天了。

    宛城，几乎已经要断粮了。

    王睦静静站着，望着窗外风景，直到那侍从喝完了粥，对着他跪下重重磕了两个头，退出了房间，他才轻叹一声：“韩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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