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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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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后这等表情,更令高太后生烦。她正欲挥手令向后回去,却见陈衍急趋而入,走到她跟前,低声禀道:“娘娘,王贤妃求见……”

    但保慈宫的高太后,却很清楚,大宋朝伤痕累累的外壳之下,同样暗流汹涌。她知道自己垂帘听政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设法弥补这伤痕,不要令得这伤痕再伤害大宋的宗庙社稷,也不要再伤害到她自己……

    国家也罢,个人也罢,都是一样,越是穷,越是借不到钱。更何况,宋朝政府的信用,好得非常有限。

    高太后语气威严,所说之理,亦令向后再无法推迟,只得敛衽低声答应了,但想想又觉委屈,眼眶不知不觉,便又红了起来。

    在金陵的王安石经常感到后悔——也许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皇帝,他一心一意希望能与他信任的宰相坦诚相待,共同创造一个富强的国家。但是天真的皇帝却一次次被他的宰相欺瞒,终于慢慢成长,变化,成为一个精通所谓“帝王之术”的英主。

    侍中王安石赐第。

    “不敢?腹诽又有何不敢的?”高太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尽是苦涩,“我如何能不加封他们?我如何能不加封他们?虎毒尚不食子,难道非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吗?!”

    憔悴的容颜,红肿的眼睛,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让这个已年届中年的妇人更显苍老,但高太后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虽然她很理解这个失去丈夫的妇人的悲伤与无助,但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觉得生气与失望——她究竟知不知道现在的大宋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又究竟知不知道如今的一切都得她们来面对、来决定了?她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可以纵容自己尽情沉浸在悲痛之中。

    “庙号……中宗!”

    石越一把推开案头的文牍,站起身来,吩咐道:“备马!”

    “伏以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淡然无极,而不可强名者,天也……”王防恭敬地双手捧着一叠写满字的纸,站在王安石面前,朗声诵读着,“……天下之治,必以三王五帝为法,若秦汉以下,局促狭隘……”

    经历长达十年的在野生涯,王安石早已经承认自己当初推行的新法,确有不周到之处,但这十几年的成果,亦令王安石同样坚信,变法本身是对的!没有变法图强,就没有今日之大宋。大宋朝应当继续变法,应当继续开拓进取!

    从目前他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在汴京各种场合,已经开始流传朝廷将允许提前用交钞按官价交纳两税的传言……

    “外面会如何说?”

    向后忽然睁大了眼睛,抬头望着高太后。大宋朝皇帝的丧制,与汉唐不同,在大宋,外朝是以日易月,内朝则行三年之丧。也就是说,两府与文武百官,行二十七日守丧期;而在宫里边,却是要守足二十七个月的“通丧”。之时,在坤宁殿中,有一些莫名的,但确实能够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存在。

    然而,直到真正接过自己儿子的这个国家,高滔滔才算真正明白,这个国家,处于一种怎么样的局面——如今的国库,连他儿子的丧葬费用,都已经要付不起了!

    “中宗?中宗……”王安石皱起了眉头,中宗的确算是中兴之守成令主的庙号,但是,它配不上赵顼的功业!

    如今形势,不仅山陵要从俭,宋朝皇帝死后,惯例要赐给官员与军队的“遗物”也要省。宋仁宗死时,做礼仪使的司马光获赐的遗物便有五千贯铜钱,而现在,五品以上官员,都只能赐给象征性的遗物。而其余官员与军队之赏赐——如今看来,赵顼在遗诏中说明“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竟不是一句套话,赵顼当时肯定也想到过嗣君继位后的窘境……

    “真宗皇帝升遐,营造山陵等费用,预计是七十万缗,实际花了一百万缗。此已是极节省了——仁宗升遐,仅赏赐遗物,花费便超过一百万缗,诸军赏给,合计超过一千一百万贯匹两,折合成缗钱,不下六百万缗……而今日之国库,所有缗钱加起来,亦不足此数……”

    终于,高太后的神情柔和下来:“来人,扶贤妃去休息,她悲痛得失仪了。”她的声音很和缓,却明显含有提醒的意思,但这一次,一贯温顺的向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默默地站着流泪。

    高太后瞥了向后一眼,章献明肃皇太后,便是大宋朝第一位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便是高太后垂帘听政,亦是仿她的“故事”,她当然听得出来,向后这么说,表面上尊敬她,实际上却是一种委婉的抗议。

    一个儿子留给她一个看似强大,实则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天下,外加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子,一个懦弱无能的寡妇……

    如此效率,自有宋以来,应当算是比较高的。在外人的眼中,大宋朝仿佛已经从石得一之乱中迅速地恢复、振作起来,除了皇宫内灵幡纸帐素幔白龛外偶尔露出来的刀剑斫过的伤痕,这场兵变,似乎并未给大宋朝造成什么伤害。

    “传言?”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威迫。对于这个来自高丽国的妃子,高太后早已经没有了反感,甚至还有几分赞赏,她一向觉得,王贤妃很懂分寸。她绝想不到,这个在还有靠山之时尚且知进退、懂分寸的妃子,在她靠山倒掉后,竟敢用这样挑衅的姿态和自己说话。她莫不是疯了吗?但即便是她疯了,她高滔滔也绝不容许这皇宫之内,有任何人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

    “侍中。”门外,一个仆人走了过来,低声禀道:“石相公求见。”

    默默叉手侍立在一旁的陈衍几乎是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王安石知道,朝堂之中,有许多的旧党官员对赵顼心怀腹诽,难保他们不会在谥议、谥号,尤其是庙号中卖弄小聪明,搞点春秋笔法。而且,在谥议中,虽然王安石可以肯定,没有人有胆子敢批评赵顼,却一定会详细提及赵顼在位时的功绩,提到哪些功绩,不提哪些功绩,提到某项政绩之时,用的又是什么样的赞美之词,却是大有讲究。

    但她绝不敢违逆自己的婆婆。她只是怨恨地又低下头去,委婉地说道:“柔仪殿真宗时乃章献明肃皇太后所居,臣妾还是……”

    他又死了一个儿子!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对向后说这些事情:“你已经是皇太后,不合再住在坤宁殿,待到外朝禫祭除服<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汉族传统丧礼制度,禫是丧家除去丧服的祭礼。禫祭之后,丧家生活归于正常。"></span>后,你便先搬到柔仪殿吧……”

    也许正因为如此,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这么想,还只是出于政治算计,对于他们,王安石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因为他们最根本的主张,依然是王安石的“法三王不法秦汉”、“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法”。而且,今日的新党,虽然表面上势力不那么强大,却也前途无量——在五十岁以下的精英官员当中,新党依然有强大的势力。旧党太老,石党太年轻,新党在四五十岁这个年龄段中,却还沉潜着一大批看起来寂寂无名,却随时都有可能跨进政事堂的官员……新党绝非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十三日,大敛、成服……

    “都知一二十年间办事,从未出过差错,断不至于晚节不保。”司马光不紧不慢地说道,“厢军的日常供应,由枢府另外安排,不包括在这五十万贯之内;本相另外再从左右厢店宅务<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宋代汴京官营房屋租赁机构。"></span>的收入中,拨出十万贯缗钱,助修奉山陵……”

    皇帝是一个真正念旧情的人。

    “五十万贯?”隔壁传来李向安惊讶的尖叫声,“相公,这委实太少了些……”

    如今,连她最小的儿子都不得安生。外朝的大臣们虽然口里不说,但是有了赵颢的前车之鉴,对赵頵也心怀猜忌;而赵頵也心知肚明,整天小心翼翼地生活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臣妾听……听说,娘娘要下恩旨,加封雍王、曹王,赐二王赞拜不名……”

    “老奴不敢。”陈衍连忙欠身回道。

    “大行皇帝仁德爱民,体恤百姓……过往修奉山陵,时间仓促,总免不了催逼工匠。尤其本朝山陵所用石料,全部取于少室东岭百岯山,离巩县有百里之遥。要按时完成山陵修奉,这采石、刻石,三个月内就必须全部办妥,故历来修奉山陵,以此兴作最招民怨。我曾经去过百岯山,当地土人皆云,每到阴晦天气,便可听到山中有若声役之歌者,此正是因采石而横死于山谷之役夫,怨气不散所致。大行皇帝是如何爱护百姓,若因修奉山陵而使百姓受苦,这等事情,亦非大行皇帝所愿。我已经请示太皇太后:一则奉大行皇帝遗诏,丧事一切从俭;一则百岯山采石,可以提前进行,依过往之经验,采石之兵匠,大约在万人左右,人少役重,此次再增加五千厢兵采石……总之,此次修筑山陵,不能枉死一人……”

    对于“权同处军国事”的太皇太后高滔滔来说,实乃是人世间最奢侈之物。她想告诉已经是皇太后的向氏,她不能给她丈夫风光大葬了,哪怕她夫君称得上是一代英主,但形格势禁,这个雄心勃勃的儿子,已经不可能有一个配得上他历史地位的葬礼……

    “我不想搬了,便住在保慈宫。虽说六哥搬进福宁殿还早,但过几日便会搬到睿思殿,你住在那里,离睿思殿亦近,亦好照应——六哥如今已是官家,渐渐便知人事,他身边总是妇人宦官多,有你看着,我亦放心些。”

    他始终保持着身在局外的清醒。

    十二日,也就是赵顼去世三日后,遵照赵顼的遗诏,百官至阁门上表,请皇帝听政;又至内东门上表,请太皇太后听政。同日,太皇太后与小皇帝颁布的德政中,赫然包括各地所有拖欠之历年税赋,皆可用交钞按官价补交!

    而且,在王安石看来,旧党正在依赖司马光的个人威信,维持住内部的分歧;而石党的情况则更加严重。王安石承认石越的能力,也赞赏石党大抵都是些有能力,而非仅仅只会唱高调的人,但是,石越的温和变法只能是暂时的,无法长久维持,总有一日,它不是归于旧党的保守,便是与新党合流——也许是互相靠拢。王安石不能肯定它最终会走向哪里,但他却肯定,石党迟早会分裂,会变异……

    另一方面,石越也知道,到目前为止,宋朝为应付危机所做的事情还是太少,并且主要都集中在钱庄方面——消极地下令限制取款额度,虽然让许多钱庄得以苟延残喘,却也同样加剧了信用危机;至于结算钱庄,它的确可以加强流通,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是对症之药,它着眼的是将来。

    目送着默然退出保慈宫的向后,高太后忽然感觉非常非常的疲倦。

    “庙堂”这种东西,只会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人与人之间关系。

    “庙号是什么?”

    尚书省内,范翔放的那把火的遗迹,依然触目惊心。大敛成服后,宰执们可以回到两府议事、处理政务,但是尚书省的宰执们,却只好将就挤到东厢的一间较小的屋子里办公。宰执们在东厢最北面的屋子里,而山陵五使,就在他们南面的屋子里议事。两间屋子,只隔了一面墙壁——司马光的声音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便清晰地传到了隔壁石越的耳中。

    王防连忙拣起最后一页纸来,细细看过,“大行皇帝尊谥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庙号……”

    “古礼云‘天子七月而葬’,虽说国朝制度,天子之葬期多超过七个月,但亦从未有过八个月的。按行<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按行,即卜地,利用阴阳五行之说等来勘察陵寝的位置。确定陵寝位置,叫“得地”,复查叫“复按”。"></span>又要等到禫祭除服以后,待到得地、复按,时日又耗费不少。相公所言,诚然有理,这修奉山陵,总是人手越多越好。只是这人手一多,费用亦多……”

    关于去世的皇帝,无论君臣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和王安石一样,与赵顼有过那么多独特的回忆。王安石第一次见到赵顼的时候,赵顼还非常非常的年轻,君臣之间谈话,是真正的开诚布公,双方都不时地使着小性子。王安石还记得他们曾经约定,君臣之间绝不互相欺瞒——曾经有一次,王安石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事情了,但他记得,是赵顼瞒着王安石去调查某项新法的执行情况,然后孩子气地质问过王安石为何欺骗他?然后被王安石反问,他瞒着自己去调查新法,难道不是欺骗吗?王安石至今还记得赵顼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的样子。

    王贤妃猛地发出一声呜咽,仿佛脱力般,忽然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向后也彻底地呆住了,在这一瞬间,她完全了然王贤妃方才的举动与心情,她也想如王贤妃一样倒地痛哭,但高太后阴沉的神情却似无形的桎梏,让她虽然呆怔、愤怒,却不敢作为,她只能呆呆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太后,希望能听高太后说些什么,哪怕是委婉地解释她的不得已也好……但她这最后一丝期望也在高太后冷淡的沉默下化做了泡影,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奔泻而出。

    “史官又会如何说?”高太后似乎是自言自语,“连你也在腹诽吧?”

    但是,即使在他那所谓的“帝王之术”的背后,王安石依然能看见他的赤子之心——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惯于猜忌的君主,会在被王安石如此欺瞒之后,依然还保持着信任吗?还有石越,若赵顼果真是个猜忌的帝王,石越的头早已经被砍过十次了。

    石越听出说话之声音,却是李向安的。他没留意李向安何时来的尚书省,但他既然与司马光在商议山陵之事,那石越便已知道,李向安不是做山陵按行使,便是修奉山陵都知、都监——这些都是负责修筑陵寝具体事务的,主要由大宦官担任。只是因修筑山陵之劳力,向以军队为主,因此修奉山陵都护一职,却是一向由禁军高级将领担任。

    “子明?”王安石不由得站起身来,“快请。”

    “臣妾……臣妾听到一个传言……”终于,王贤妃开口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她用一种倔强的姿势,始终抬头望着高太后,仿佛是要用此来支撑自己说下去的决心。

    “此乃祖宗之法,朝廷惯例如此!”高太后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只冷然地注视着王贤妃,语气平静地回答。

    石越已经得到过曾布、蔡京、张商英、李敦敏等人不止一次的警告——官府在赵顼的丧事上越是节省,就越会打击到商人们的信心。如果商人们真的认定国库已经空空如也,那么即使赋税坚持收交钞,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样的话朝廷将不得不发行更多的交钞,而从此陷入一个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石越不觉黯然,又想起眼前的局势,更觉心情沉重。

    皇帝理所应当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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