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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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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想再去时时猜忌石越是否有什么野心。到了今日,石越不仅羽翼已成,还深深地扎根于大宋朝的权力结构当中,她就算是想干点什么,也得投鼠忌器。如今对石越要做的,必须得是实实在在的防范。好在祖宗法度严密,只要君主能始终牢牢掌握兵权,朝中有异论相搅,大臣相互制衡,而海外又有宗室诸侯……所以,只需令石越远离兵柄,他纵有野心,亦只能做个忠臣。

    百般无计之下,他甚至考虑过政党政治,但是他心里很明白,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不是空中楼阁,它必须有与之相辅相成的各种制度为基础、为配合,更为重要的是,它必须有相应的文化土壤为支撑。否则,善政亦可为恶果。甚至,是最可怕的恶果!文化的改变比技术的进步,更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别说他无法令高太后颁布一纸诏令,实施政党政治,就算他能做到,那除了造成大混乱,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那你念念不忘又能有何用?”温国转头望着赵煦,一副夏虫不足以语冰的神情,道:“既是无用之事,你老想它做甚?等你日后亲政,有的是操心的时候。依我看,反正父皇当日将个怎样的江山交到娘娘和两府相公手里,日后他们总会将这江山一毫不缺地还到你手里。契丹南犯也好,不南犯也罢,有甚好担心的?做官家的,总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太小家子气。要不然,以后你亲政了,就算不累死,也得操心烦死。”

    赵俟“哎呦”一声,无辜地摸了摸头,抬头奇怪地望着赵煦,问道:“析津府不在海边吗?”赵煦方点了点头,却听赵俟奇道:“那官家打它做甚?”

    “哎!”赵煦微微叹了口气,他觉得温国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要他不去想这些,却又实难做到。而且,他还真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他父皇留下来的天下,完整无缺地传到他手中。

    令人讽刺的是,他也必须承认,这倒的确是自古以来政治恶斗的不二法门,从道德上抹黑对手,总是最容易与最有效的。

    赵煦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是知道赵俟的,他看地图,杭州以北的部分,他是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即便那上面有他亲生母亲的故国。却听温国有些不耐烦地对自己说道:“六哥,这些事,你得去找两府的相公们商量……”

    若是一个国家之内,各种政治势力之间,全都是抱持着“汉贼不两立”的心态,视对方为寇仇……就算是有成熟的政党制度,这个国家也逃脱不了政治精英全部陷于内耗而使政府陷于空转之恶果。除非有一方能大获全胜,但在这种文化下的某方大胜,伴随的,多半就是空前的政治迫害!然后就是反复的、更加残酷的政治报复……

    大宋朝,再一次处于风尖浪口。

    赵煦一时气结,却也不好反驳温国的这话,只得悻悻道:“那契丹可能要南犯之事呢?朕记得又有何用?”

    汴京。

    白天,他看起来与平常一样,没有区别,做着固定的事情。但实际上,他花更多的时间练习骑术,他开始对军器监与兵器研究院产生了兴趣——因此,他又有了更多的时间与七哥赵俟相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弟弟的生活,变得比他轻松、快乐许多。赵俟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他每天要花一个时辰跟皇太后在一起,闲聊、逗得皇太后开心;然后就是上一些简单的课,他没比自己小多少,但是现在他还可以优哉游哉地学着《论语》这样简单的课程,此外就是礼仪、骑射这些所有宗室子弟都要学的东西——而赵煦却已经开始背诵那复杂难懂、还被石越和一些学者指斥为是伪书的《尚书》,每天还要听大臣讲课,学习治国之道,抄写本朝历代祖宗的《宝训》——于是,比起赵煦来,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白水潭格物院,来往于兵器研究院……因为皇太后的宠爱,这个小亲王很得宠,他经常能从白水潭格物院或者兵器研究院搞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和温国长公主一起。

    尽管河北沿边,已经战火连城,距汴京一千一百二十宋里的雄州也在这一天陷落,但是,大宋朝的首都,这座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城市,却依然笙歌夜舞,歌舞升平。整座城市之中,没有人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北方,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是至少不能去做那些明知道是错的事情。

    这一点,石越也不可能例外!

    意外的,这座城市的焦点,暂时转移了。

    刘挚任兰台有年,清望极高,是台谏派的首领,台谏派最麻烦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们是骨子里有党,可心里却以为自己无党,口里更是不承认有党。

    那样的话,六哥倒是会很高兴,因为他一亲政,面临的,就是一个破碎的权力结构,他可以轻轻松松地任用自己喜欢的人,赶走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要你记得,还怕他们不记得吗?”温国白了他一眼。

    但那必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在皇太后赐给三娘的那座庄子里,赵煦曾经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火器,甚至包括一门四百斤重的克虏炮!她宣称是自己花钱铸的。其实,无论她是怎么弄来的,赵煦也不敢表示异议——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惟一敢捏他耳朵的人。

    但这件事情尚未取得进展,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四月十一日,左丞相司马光偶染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

    他知道三娘弄来这门火炮的目的是放烟花。温国长公主喜欢看烟花,喜欢放烟花,也喜欢造烟花,乐此不疲。并且,这如今已经是汴京显贵人家新时行的事情,他们在一切节日大放烟花,比较谁家的烟花更加新奇、漂亮,然后公认的胜利者们仿佛就像赢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为了这个,三娘自己就有一个烟花作坊,兵器研究院与格物院对于她制造新奇的烟花,显然是帮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以赵煦对三娘的了解,她不会舍得每年掏五百贯缗钱,奖励格物院最优秀的发明。

    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清议首领”们。石越与范纯仁希望设法首先平息报纸上的争吵,先营造出一种和解的气氛。二人先是打算在政事堂召见汴京较大的几份报纸的主持者,不料这些人平素争吵不休,到了这时候,却又变得齐心了,全部称病不至。二人又想扮黑白脸,令人放话给报社施压,然而,话是放出去了,这些“清议首领”却全当没听见,甚至还有人公然挑衅,请两府放手来封禁报社,他们知道登闻鼓院在什么地方!因为害怕事态扩大,没几天,石越与范纯仁不得不马上亲自出来辟谣。

    只不过,这样,他也就彻底地毁掉了一次文官政府中政党政治的萌芽!

    另一方面,这种党争也隐隐牵连到所谓的“石党”。许多旧党官员将石党视为新党的变异与庇护所,而不少新党官员则将石党视为旧党的羽翼。而石党的内部,主要是对旧党的不满也在日积月累,这些谋求彻底主导两府的石党官员,开始将过去的盟友旧党视为绊脚石,认为他们不思进取,对内对外的政策过于暮气沉沉。还有人严厉地抨击旧党才是党争乱象的根源,主张要将旧党彻底赶出朝堂。更有人忧心于未来,急于得到马上快要亲政的小皇帝的好感,不愿意绑在旧党这块石头上一起沉没……

    即使兵器研究院据说是大宋朝的军机要地之一。

    所以,即使找不到什么办法,他也只能继续勉力维持着。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法子,但石越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茫然无措,前途未卜,似乎不知道希望在何方,可是,若能熬得过去,只要能熬得过去,神奇般的,前面就会豁然开朗……

    六哥若想要改变,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借助石党斗旧党,或者借助旧党斗石党,这样他才有改变的机会。高滔滔知道石越有多聪明,只要他不被更大的野心蒙昧了理智,他不会去做这样愚蠢的事。

    幸运的是,石越与范纯仁的信任仍能维持。长期主持吏部,让范纯仁积累了足够的政治声望与无形的势力,他还能勉强拉住在这党争中一日一日走向褊狭与偏激的旧党,不要将这场党争推向悬崖。而有石越在,就能令石党这一庞大的政治势力不至于随风起舞,也公然卷入这党争中遂致无药可救。尽管几乎石党的所有官员都蠢蠢欲动。

    无论六哥心里如何看王安石,他想要将新党迎回朝中,那却是极困难极困难的事情。这一点,高滔滔看得比谁都明白,因为,六哥一旦亲政,他便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声望高得让他连罢免都不敢轻易下手的宰相——石越!而石越既然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没有理由去破坏现存的权力结构,重新重用新党,只会破坏朝堂的权力结构,从而危及他的地位。从来掌握了较稳固的权力的人,如非面临重大的危机,都不会愿意变化发生。

    而程颐如今备位侍从,表面上看不如前三位位高权重,但他有“天子师”的身份,更兼有一帮好门生,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朝者官职虽卑,却都是清介敢言之辈;在野者或聚徒讲学,或创办报纸,在学院,无论太学、白水潭、嵩阳甚至是西湖学院,都多有他的学生,而且大多是学术出众,极受士子推戴;在清议,则自《新义报》、《汴京新闻》、《西京评论》……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二程的徒子徒孙。

    借口总是很容易找的,路也有很多条——若要弄起权来,他不会比任何人差,让这个朝廷不再存在新党、旧党、石党,最终只有他石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可以做到的事。甚至,这就是很多跟随他的人的心愿。

    她很少读司马光、吕氏兄弟、二程的书,也很少读石越的书,更加不读王安石父子、吕惠卿的著作……对儒学的门派之争,解释经义的分歧,她毫无兴趣。

    但是,如今,旧党却成了高滔滔心里最大的不安。

    范纯仁温和,吕大防刚直,论声望也许范纯仁更高,但许多旧党官员感情上更亲近吕大防,尤其是陕西路出身的旧党,吕家兄弟的影响,无人能及。

    四月十三日,这汴京城中,只有大宋朝的皇帝,仍旧在对契丹念念不忘。

    党争一天天地升级。旧党中已然冒出要“驱除小人”的声音,由旧党控制的御史台,对新党官员的监察也明显变得严厉……这样的情形,几乎让人疑心一场政治大清洗已迫在眉睫。

    召见过这四人后,她甚至隐隐担心,司马光一死,范纯仁就会成为旧党的众矢之的!

    两人虽非一母同胞,而且君臣有别,但是,只要他能忠心的话,赵煦仍然愿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这样,从短期来看,他可以更容易地达成他的一些目标。他能将对自己的约束减到最小。

    她深知司马光之后,这四个人就是旧党的关键。

    绍圣七年四月十三日。

    但也许,出现的会是他根本预料不到的什么东西。

    这若在以前,也许连学这些,也会被禁止。但是,自宗室封建之后,这些却是显学,几乎人人都会习学一些。虽然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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