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色很暗，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外面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宇文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谢怀珉进退两难，回想上次遇到的相同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就在谢怀珉几乎后悔得要呕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宇文弈低下头，嘴角微弯，似乎是在笑。

    宇文弈换了话题，说：“我这腿，治不好也没什么，朕早知道这病是摆不脱的了。”

    宇文弈笑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那就坐吧，陪我聊聊。”

    “大人厚爱，让下官感动。不过下官的确不觉得大人很闷。一个人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他不该说的话，这便足够。天下知道这个进退度数的人可没几个。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说多余的话而已。”

    宇文弈紧闭着唇。

    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虽然和宇文弈一直不亲近，但以她自来熟的性格，现在面对他早已不如以前那样拘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气，提了提神，以有足够谨慎陪首长深夜聊天。

    她指尖的冰凉让宇文弈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察觉出来，立刻抱歉地笑着，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

    吴十三喝饱了水，提起筷子要夹菜，忽然感觉到一股怪异的视线投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谢怀珉女士两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他的心灵震撼了，身体颤抖了，夹到手的鸡腿又滚了回去。

    她伸手过来搀扶。宇文弈潜意识地将她推了开去。

    谢怀珉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对，“大人不舒服吗？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暗，浑身乏力像给卡车碾过一样。睡了一觉，怎么反而比打仗还累？

    谢怀珉心跳加速——当然是给吓着的，她斗着胆子，问道：“陛下，能问一下，您这宿疾，是怎么得上的吗？我弄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

    “我们到哪儿了？”

    他语气平淡，说得似乎十分轻松，那么大一个变故，似乎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夜更浓了些，雨渐渐小了，细密的沙沙声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风吹得烛光晃动，对面谢怀珉不安又羞赧的脸，倒同记忆里那个机灵刁钻，胆大包天的影子没办法重合到一起。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觉得怎么样？还冷吗？腿还疼不疼？”

    他说：“倒是羡慕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潇洒得很。”

    “谢怀珉？”

    她收回了手，将宇文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里。

    “正是下官。”谢怀珉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现浅浅酒窝。

    宽大舒适的马车正在平稳行驶着。

    车行到下行，外面传来马蹄轰隆声，是叶将军率领禁军到了。谢怀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帝用了药还睡着，叶将劳和常公公等人预先准备的眼泪和演讲词都无用武之地，只好赶紧将这尊佛先运回宫再说。

    谢怀珉惦记着家里的连城小弟弟，早就归心似箭，可是又不能摆脸色给领导看，只得痛苦地享受着这旁人求不来的陪同首长的公费旅游。

    可是侍卫在被他遣散得老远了。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望过去。

    宇文弈转头看她，“你不也没休息？”

    连城不在房中，那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温师父那里学武去了。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都快回来了吧？

    “对不起，我手一直比较凉。”谢怀珉继续切脉，“陛下的确是好多了。您体内这寒湿积累太久，我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把它压制住。只有等回宫了，我再为您慢慢拔除。”

    宇文弈开了个头，倒觉得容易了一点，继续说：“后来宗族长辈和大臣奏请立太子的时候，大姐就以我腿脚不便为由，唆使母亲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长辈却拥护我。母亲本来对我极其不信任。父亲已经搬出了家里，在外面过自己风流雅士的生活，对我们兄弟姐妹不闻不问。我的枕头下，藏着我奶娘塞给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着我的妻子。”他尖锐地笑了笑，“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了他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习惯，琼浆玉液喝起来也和白开水无异。

    谢怀珉一直在耳边说什么，他现在是一点都听不到了。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执着地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支持。

    谢怀珉在沉默中灭亡，再次后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问，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过宇文弈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答话并不是因为自己问错了话吧？

    惧怕和怜悯纠结在一起。谢怀珉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实实和权贵打过交道之人，天下听了王者柔弱心声之人，谁有好下场？

    谢怀珉浅笑道：“陛下别泄气，这病靠的是调养，宫人那么多，照顾您这点是不成问题。”

    宇文弈应该很满意这番马屁，因为谢怀珉感觉他又放松了一些。

    谢怀珉又说了什么，可是宇文弈没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双剧烈疼痛又不听使的腿上。

    谢怀珉领旨入座。

    宇文弈轻声说：“很好！没事了。”

    白天睡多了，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于是她披上衣服，打算去夜听风雨，吟诗作词，以抒胸臆。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还睡着。”谢怀珉轻声答，“水烧好了吗？”

    微烫的帕子覆盖在腿上，皮肤传来刺痛。原先几乎已经麻木的腿渐渐恢复了感觉。当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接触上肌肤的时候，宇文弈心里不由动荡片刻。

    谢怀珉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着，宇文弈又说：“倒是羡慕你和十三那样。”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连想请个年假休息几天都不可能。谁说公务员的日子好混的？高级公务员，比如她，首长的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活儿才不轻松呢！

    谢怀珉收起那美妙而诡异的眼神，赶紧一筷子将那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侍从抬来一盆水。谢怀珉轻手轻脚地倒进药水，捣鼓了好一番，然后走过来，掀开被子。

    宇文弈看着她愁苦地皱着清秀脸庞，笑意越来越深。

    宇文弈重复：“谢谢你！”

    哪里有点不对？

    谢怀珉之前治病救人，身心负荷太大，身体亏损厉害。现在虽然轻松赶路，可是还是时常觉得疲惫，整日没精神，有时候在马车上一睡就是半天。吴十三常笑她发了懒骨头。

    他自己也跟着莞尔。

    这个注定会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谢怀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宇文弈继续说：“十岁的时候，在行宫出了点意外，冬天，摔断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后来治疗不得法，这才落下的宿疾。这些年来好生调理，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会在这么暖和的天里复发。”

    “可是陛下还没醒。”

    谢怀珉站起来，“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着了。”她四下张望，找侍卫。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随和轻松的笑，让他原本冰冷的气息扫去许多。

    又往北走了两日，大概是近首都，熟人多了，宇文弈很少出去逛，大伙赶路的进度也快了些。

    “你这话倒说得真有趣。”宇文弈脸色温柔许多。

    他紧握着拳，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身体紧绷如满弓。

    谢怀珉背后阴风阵阵，起了一层冷汗。

    那夜后半夜下起了雨。客栈院子里的芭蕉叶被打得沙沙响。

    谢怀珉听到此，便知道她只能听到这么多。

    宇文弈独自一人坐在栏边，静静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俊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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