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辰星就追了上来，怒瞪着他，似乎非要他说个明白。玄武叹了一声，“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呢？炼红夫人的事情，司日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压下去？”

    唱毕，他恭敬地伏下身子，对白虎低声道：“王明白了吗？”

    “好天真的神！你们居然愿意相信！”玄武冷笑了起来，“什么隐居，他们根本是早就死了！死后连魂魄都保不住。先代麝香王就是病死的！麝香王怕自己以后也会暴毙，所以利用神力强迫阴间结界缩小，小到无法容纳神的魂魄。你们一直禁止的敛魂术为什么突然盛行起来？如果最高处的人没有默许，这种禁术怎么可能允许使用？神不是不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用敛魂术不断复活！把魂魄牢牢锁在肉体里面！而我们四方呢？不光因为是非人而被排斥，也因为我们是精怪拥有天生的长命而遭到嫉妒！先代的四方之神绝对活不过同期的五曜，只要五曜有一人死了，四方必然也要死一个人！这就是你们麝香王嘴里的维持神界平衡！”

    白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理袖子，笑道：“折子看累了，走，我们去看看暗星吧。”

    从殿后的幽深影子里传出奎宿的声音，“回太元王，是。”

    “北方，有异动。”

    玄武忽然笑了一声，怆然道：“努力攀登天梯的人？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清瓷，我们努力的样子，当真能拾到一点点神的风采么？”

    正午炽热的阳光好象一点都无法侵入这个荒芜的小殿，刚踏入殿内的青砖上，白虎便觉一股清凉湿润之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笑道：“这里倒是比偏殿舒服许多，看来以后我该经常来探望澄砂才是。”

    清瓷失笑，“你大约是糊涂了，暗星不属三界众生。它是千万年下来人积累下来的欲形成的妖魔，对，它其实是魔。曾经活在人心里的魔。”

    奎宿揭开墙上的垂地青帘，帘子后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放着一张床，一个小案。澄砂合目在床上深深地睡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女宿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连白虎进来了都没发现。

    白虎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摩她的脸，柔声道：“她似乎做着好梦……只是不知道梦里有没有我……”

    “哦？”白虎从累累卷宗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这位在下界被人称做活神仙的术师，据说他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于是白虎便命人将他请了来，替事务繁忙没空算卦的自己预测前路。

    清瓷柔声道：“你无须如此难过，原本就没有神的堕落而已。大约就是凡人做了天梯，努力攀登想成仙，触到了天门便摔落下来罢了……但谁也不能否认，努力攀登的凡人，至少看上去很神圣，很……遥不可及。”

    “你住口！”辰星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吼了出来，吼完他的脸色却更白了，颤声道：“为了掩人耳目，杜绝悠悠众口……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过错，为了保住做王的尊严！为了……为了他自己！那般高高端坐在云端，冷眼看天下众生挣扎……我原是愿意相信他的！我原本愿意相信他慈爱众生的话的！”

    “当初新建神界的时候，玄武之神只有麒麟一族，暗玄武是不存在的。麝香王为了控制四方，特别是我们麒麟一族的血液有招魂的奇效，绝对不能随便流血牺牲，所以才安排了暗玄武来保护，代替我们明玄武去死。明着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若不是墨雪从小就跟着我，一派天真无邪，以我的行径，恐怕死了千万次也不止！”

    “放肆！麝香王岂容你随口玷污？！”辰星又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就算天下现在是四方的，也不许你们侮辱之前的神界！”

    白虎垂下身体，几乎贴上她的脸，她面上一丝一毫不正常的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她只是不适地哼了一声，呼吸依旧绵长，嘴角弯得更深了，真的在做什么好梦。

    辰星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魔？！凡人互相折磨很有趣吗？！”

    辰星摇头，“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术师何出此言？”

    白虎的话让后面两个人脸色大变，但谁也不敢说话。

    白虎想了半晌，忽然张口唤道：“奎宿，今天轮到女宿当班照顾暗星大人吧？”

    “她一直睡着吗？”

    “别那么冲动啊，辰星大人。”清瓷淡淡地笑了，“麝香山破灭了，你若仍然心存不甘，便该将力量用去对付白虎他们。难道是我领兵破了麝香山的吗？难道是我让那些凡人背弃你们的吗？”

    低垂着脸的术师，忽然嘶哑着说了一句话。他面前的青铜鼎无比巨大，里面跳跃着烟与火，映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异常可怖。

    辰星脸色一白，“是那只狼妖修行了无耻的媚香术勾引了王！”

    白虎突然轻声问道，女宿一惊，急忙站起来转身行礼，“见过太元……”

    辰星哑口无言。玄武继续说道：“为什么当初炼红与麝香王欢好的时候你们下面的人通通被蒙在鼓里？为什么她刚生下司日麝香王就将她放逐去青杨山？为什么司日一个堂堂麝香王的儿子沦落到看司月和岁星的脸色？为什么司日被毁了容貌？为什么这件事被封了去？为什么……”

    他忽然顿住，没说下去。怪谁呢？恶之花吗？还是怪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他自己何尝不是，那么轻易就动了心，至此万劫不复，他有资格怪别人吗？

    清瓷敛去笑容，近乎悲哀地看着他，“你不是人，你不懂得。人倘若不互相折磨，便活不下去了。理想的地方在哪里？只要有人在，它便永远只能存在于梦想中！一面追求美好，一面却互相分歧，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别人。白虎新建的神界其实岌岌可危，爆发一点引子便会全部崩溃。暗星，不过想做那个点燃引子的人罢了。”

    “对了女宿，暗星大人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么？例如突然醒过来，或者说了什么梦话之类的。”

    “真正的神，究竟在哪里呢？”

    白虎“哦”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没有看出任何破绽。突然，他握住澄砂的肩膀，摇了两下，“澄砂……澄砂……醒一醒？”他柔声唤着，但床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反射性地“唔”了一声，动了动，继续做她的好梦。

    辰星低声道：“有人说过，先代的诸神厌倦了世俗，隐居去了神秘的深山，永不出世……”

    “行了，别多礼了。”白虎摆手，悄悄走去床边，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坐了下来，仔细看她。澄砂似乎正做什么好梦，嘴角弯了起来，面上红晕正浓，呼吸香甜可闻。她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对自己微笑。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她不过做了一件与我一样的事情，加快崩溃。反正总是要腐朽的，不如它根基还嫩的时候尽快推翻。澄砂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白虎也一样。……我也一样。”

    “朕明白了，术师请下去吧。朕自有对策。”

    遥不可及的不是努力往上攀登的凡人，自以为是的封神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哀的笑话。倾尽生命里所有的力量，也抵不过九重天外的淡淡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