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昏以后，天亮之前（2）

    和和失了可以搂抱的依靠，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然后她看见郑谐落在一边的烟和火柴盒，弯身捡起。

    郑谐认命地做两位醉女一一送回家。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俩谁都没有认真地履行当年的约定。

    “都没有。”杨蔚琪接得很快，但立即换了一副轻快的调子，把上一个话题岔过去，“下周我请你吃饭吧。我最近学做了几道名菜，希望有英雄敢于以身试菜。”

    郑谐扯了扯弄皱的衣服，跟和和打了招呼，转身离去。和和抱着那团被子在他身后拖拖拉拉地走着，将他送到门口。

    “哪儿都可以，只要人少一点就好。我们去庆祝一下。”

    “没有望远镜，我观察加想像。”郑谐把电话移到耳朵另一边，“你看的是那部《She is all that》吗？这么老的青春片。”

    小时候她害怕夜晚，更害怕夜晚的天空。天上黑压压一片什么都见不到时她觉得喘息不顺，但月亮当空，星星也明亮得可以看清星座的形状时，她也会突然受惊，她总疑心月亮会掉下来，而星星组成的那些形状会将她吸进去。

    郑谐关门的动作停了停，最后只提醒了她一句：“记得锁门。”

    “没。能有什么事？你在做什么？”

    “没看过，只是听说过。”郑谐说，“那片子是好结局吗？”

    两人的协议就此达成。

    于是她也抽出一支，用那最后一根火柴小心地点燃，倚靠在摇椅上，慢慢地荡着摇椅，慢慢地吸着烟，慢慢地吐着烟圈。

    郑谐说：“别的女人可以吸烟，你不可以吸。别的女人吸烟有气质，你没有。”

    和和把脑袋抵在郑谐胸前回头看她：“愿赌服输，谁怕谁？”

    和和对她不感兴趣的事情很懒，所以阳台上没有花花草草，非常清爽。郑谐记得以前这里摆了一大排仙人掌和仙人球，因为那种植物不需要总是浇水，生存能力强。但是现在连这些都不见了，大约和和怕伤到了她的猫，她的粗心和细心非常有选择性。

    和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这么龟毛的话才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哥教我的。玎玎，你也千万要记住咱哥哥的教诲。”

    “我如果戒烟，你是不是也从此就不碰这东西了？”

    “当然，非常好的结局。”

    和和无赖地说：“反正我喝醉了，你训我我也记不住。”

    “看老一点的青春片会显得我肤浅和幼稚的程度轻一些，而且与众不同。”隔着电话，杨蔚琪比平常更俏皮些，“你竟然连这片子都看过？不像你的调调啊。”

    “好。你想去哪里？”

    “你到家了吧？”郑谐问。

    但他记得最清晰的却是这一副，他远远地看着和和坐在沙发上蜷成虾子状，紧紧搂着抱枕，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无声地掉泪，泪流了满脸，一直流进嘴角，她尚不自知。直到发现他在看她，才挤着笑说：“我的鼻炎又犯了。”将屏幕暂停，转身到洗手间去洗脸。

    “我没醉。”

    果然，在门口处，那只令他头痛的小动物猫小宝，正探头探脑地望着他。

    “那我先回去了。我今晚住对面，有事你给我电话。”和和不喜欢黑夜，害怕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不肯参加夜里的户外活动。在夜晚的户外，她经常表现反常，比如两三个小时前她还拼命撒娇，现在又这样把他当陌生人一样防备。

    “因为荏苒一定会留司机送我们回家啊，所以你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重复劳动。你的约会怎么这么早就结束啦？杨小姐会不会不高兴？”

    “当时你背着她上楼，后背都湿了。玎玎从那时起就痛定思痛地减肥，终于成瘦妞了。这都是爱情的力量呀，哥哥。”筱和和夸张地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造型。

    “胖妞？她看起来比你都瘦。”

    他顿一下，回过头来。

    他极少抽烟，所以抽第一口时，因为迎着风，甚至被呛了一下。

    思及那只猫，郑谐从进门后竟然也没发现，不知躲哪儿去了。他不喜欢它，估计它也不喜欢他，被他躲闪过几回，自己也知道见到他要绕道走了。

    郑谐低头看桌上那张DVD的封面，青春洋溢的一双面孔，俏皮的动作，与和和当时差不多的年纪，《She is all that》。明明看起来是一部喜剧，却令她哭成那个样子。

    郑谐那时就常常感慨，自己迫不得已地玩着真人版过家家游戏。

    郑谐把放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收回，下车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你看起来还挺清醒的，下车吧，我们回家。”

    此时灯下的和和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那些传记式的女性电影，当幼年角色向成年角色转换时，小小的女孩子，在一个舞蹈的跳跃回旋中，或者在一点闪动的烛光里，就突然长成大人，长成令他陌生的模样。

    “你自己上初中时就开始吸烟，凭什么管我？”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事可做，于是掏出手机给杨蔚琪打电话。

    “哦。”郑谐把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咽下，继续抬头看月亮，试图判断出它移动的速度。

    “这回还好，要去玎玎家做半天钟点工。”和和老实回答，“都是你害我输。我们赌你会不会来，我说你不会，玎玎说你一定来。”

    “你记得自备胃药。”

    “你怎知我不会来？”

    “哦。”她垂下眼睛，在郑谐就要关上门时轻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庆祝我们交往时间过半。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一个月了，我自己有时都觉得很神奇。”

    郑谐开了门，听到和和在他身后小声叫了一声：“哥。”

    “只看见月亮表面坑坑洼洼，我觉得嫦娥在那上面没地方可住。”

    “或许她住月亮背面，我们看不见的那一面。你用望远镜在看吗？不然怎么看得到月亮的坑？”

    “我自己弄就可以了。”和和还是紧紧抱着那团本打算给他盖上的被子，僵硬地站在墙边。

    她晚熟，所以叛逆期都来得比别人晚一些。当她的同学们叛逆嚣张，时时曝出反社会反人类的惊人之语的时候，她是老师们的乖宝宝。而当别的孩子都已经险险地度过了最难熬的青春期，准备着迈向成熟的第一步时，她却不得不独自熬过那时时抑郁狂燥失落沮丧的漫长时光，烟这种在年少的心灵中与“罪恶”似乎有着亲缘关系的事物，就是她的药物之一。

    “我打算明天再训。”

    “好。”

    “以前若是我喝了酒，你都是先训我一顿，然后把我丢进屋里不管我，连水都不给我倒，让我自生自灭。”

    玎玎下车后，和和从后座爬到前座来。郑谐本来已经发动了车子，见她玩杂技，立即刹住车，不认同地看着她的不雅举止，替她把掀到大腿上的裙子扯下来盖住膝盖。

    他又拨回去，仍是嗤嗤啦啦听不真切，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并不是和和的。

    他看着月亮似乎又向西斜了几度夹角，数了数某一块天空到底能看见几颗星星，然后便有了一点点困意，朦胧间似乎回到很多年前，他那从来都不苟言笑的爸爸说：“阿谐，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然后他就见到了被包在浅粉色糨褓里的小小的筱和和，小小的包被上印了许多的小猫，糨褓中间拦腰系了一根红绸子，结成花朵状。

    “那时候我就记不住今晚的事啦，我可以不认帐。”

    郑谐一边环着和和，一边伸手扶起这位女子，忍不住皱眉：“喝成这样，为什么没人送你们回家？”

    她那件连衣裙非常紧，以至于她在梦中也一直深呼吸着。郑谐下意识地替她把后面的搭扣和拉开链解开一点，让她可以呼吸得顺畅些，当他的手指触及和和的皮肤时，他却如碰到开水般突然缩回了手，起身拉开床边的凉被把她从脖子到脚全盖了起来。

    尽管猫小宝好像没有要靠近他的打算，但郑谐还是全身警戒起来。结果那只小猫只是嗖一下窜到阳台的某个角落，叼出一个盘子扔到他面前，又快速地逃走了。

    郑谐摇摇头，继续开车。

    车内太安静，和和开始轻轻哼歌，一会儿唱《小白船》，一会儿唱《两只老虎》。他见她醉态可掬，索性由着她，过了一会儿问：“你又跟人玩打赌游戏，每次都很无聊，每次都输。这回又输的什么？”

    他走到她们面前，向和和伸出一只手。筱和和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像惯常那样扯住他的袖子，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站直时没站稳，狠狠地晃了一下，想来已经喝得差不多。

    “你自己有话要说吗？”

    海上渐渐起风，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听不清声音，很快便掉线了。

    他心绪动了一下，开了床头的灯。睡着的和和似被灯光刺到，皱着眉心翻了身，半趴着，脸埋进枕头里， 头发散落到枕头四处。

    郑谐低头看了一下，她竟然睡着了。他只好打横抱起她，一级级地从地下停车场走到顶楼，走了很久，又从和和的小包里翻出钥匙开门进屋，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

    和和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就扑到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腰，装出小孩子的奶声奶气音：“哥哥，你背我上楼吧。”

    郑谐把她伸得老长的手臂替她折回去：“女孩子醉成这样，不成体统。你这声‘哥哥’喊得我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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