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对这个病了很多年的女人来说，儿子是唯一的依靠，是她和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唯一的保护罩和联系。

    这样藏在幕后的人才会自以为胜券在握，不会狗急跳墙，甚至会自作聪明地和他周旋。

    她语气很娇很粘，却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点鼻音，离近了看，才能看出她眼睛里有一层血丝——似乎刚刚哭过，这一脸大浓妆恐怕是为了掩盖通红的鼻头和眼圈。

    他轻轻往沙发后面一靠，又问：“他是做什么的？”

    可他倒是没想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前台接待居然会暗地里帮他。

    Linda——吴雪春的眼睛里倏地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强忍着情绪，斟词酌句地说：“有……有一个，是我过去的邻居，我下班被人纠缠，他帮过我，也一直很照顾我……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是这里的人，他心里肯定很恨我。”

    里面有一行圆珠笔匆忙写就的字迹，写着：“有人等着堵你。”

    一次性吸毒过量会死，但究竟多少算过量，要因人而异——有人吃颗花生喝口牛奶都能过敏致死，当然也会有碰一点毒品就死的，但那都是少数极端情况，谁也没想到陈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这么脆弱。

    骆闻舟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猜得出包间里有窃听器，不在茶几下面就是沙发底座——现在看来，应该是在茶几下面，这女孩企图装作意外，用洒出来的酒破坏窃听器的动作实在太明显。

    他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自然而然地拢了一下火，借着这动作，展开手心中藏着一张纸条。

    他想：“长得帅还是有点好处的。”

    黄队皱起眉：“你他妈的傻X，话都说不清楚，什么死了？”

    吴雪春冲他点点头：“我没脸看他，只要他还好好的，我心里就满意了。”

    骆闻舟看了Linda一眼，一语双关地说：“女孩子做事要小心一点，不要毛手毛脚的。”

    骆闻舟往后一仰，不答, 居高临下地看了那前台姑娘一会, 冷冷地反问：“怎么, 点个服务员还得查户口？”

    等他走远, 前台才长出了一口气, 从旁边拿出一个商用对讲机，小声说：“你们说的人到了，在‘芙蓉城’房间。”

    方才绕着鸿福大观转的时候，骆闻舟就发现了，由于建筑的问题，这大厦四角把边的地方有几扇窗户没封——看来这包间里就有一扇。

    “王局？王局年纪大了，手腕软了，你今天告诉他，他说不定明天就带着现金去那小子家里求他网开一面——就算这姓骆的懂事，跟咱们上了一条船，以后给他的孝敬也少不了，那就没完了，不如一了百了。”支队长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但是不能在这收拾他，西区刚出了一桩事，现在太敏感，我们得更不动声色一点。”

    “芙蓉城”是一个角落里的包间，骆闻舟一进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这里不像其他包间那么暗，他的目光在包间里扫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些许玄机。

    黄队脑子里“嗡嗡”作响，蓦地，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监控里的骆闻舟，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这回事大了，得把他留下。”

    “总要考虑的，”骆闻舟一笑，手指轻轻地翘着茶几的边缘，他压低声音问，“平时有玩得好的男孩吗？”

    “您那意思是说……”

    这时，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骆闻舟不动声色地放下打火机，把字条攥入手心，抬头看去。

    “留着姓陈的小子，等这阵风头过去了，用那小崽子当饵把他勾出来，”黄队舔了舔嘴唇，“来的路上，要是巧遇个以前他抓过的罪犯就好玩了，毕竟咱们行业就有危险性么——前提是那小崽子听话，针给他打了吗？”

    旁边一个人立刻站起来：“打完了，我看看去。”

    几个男人围成一圈坐在沙发上，透过镜头和耳机盯着骆闻舟，为首一个正式花市区刑侦支队的队长。他们几个相当冷静，并不跟着碰毒品，只是稍微喝了点酒，全然不理会身后的盘丝洞。

    “少年儿童失踪，”骆闻舟问，“怎么不报警？”

    监控和窃听器完完整整地把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传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吴雪春迎来送往，惯会察言观色，一看他略微放松的肢体语言就明白，骆闻舟听懂了她方才的暗示，下一句好像是在问她陈振来鸿福大观的目的。

    骆闻舟盯着她的眼睛：“没考虑过？”

    前台好似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继而又强行逼迫自己原地镇定, 掺了糖似的冲骆闻舟一笑：“没有, 是这样的, 我们这里的服务员平时都用英文名, 您突然说本名,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吴雪春，吴雪春好像就是‘Linda’吧？”

    似乎是没看出什么异状，骆闻舟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根。

    “黄队，那咱们怎么处理这个姓骆的？明天向王局汇报吗？”

    吴雪春并没有说“嫌弃”，而是用了“恨”。

    骆闻舟轻轻地眯了一下眼。

    骆闻舟有些意外。

    费渡隔着玻璃窗打量了她一会，觉得她就像一只没了壳的蜗牛。

    前台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把照片本往骆闻舟手里推了推：“先生，Linda今天不太舒服，您要不要再看看别人？还是您以前认识她？”

    他有一双修长的手，规律性地在旁边轻敲的时候，十分吸引目光，Linda本能地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指敲击时并不在原地，而是上下左右地点……好似是个“陈”字！

    无线电在骂骂咧咧中被对方切断了。

    骆闻舟打算用自己诱敌深入，再玩一手黄雀在后。

    吴雪春强行克制着自己想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看的冲动，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细语地说：“我不知道，忙吧，听说他家里有个‘孩子’，前些日子离家出走了，正在满世界找吧，听说那‘小孩’放学后曾经到这边来过，好像交不不三不四的男朋友，前些日子他还来问过我。”

    骆闻舟：“恨你？”

    支队长不耐烦地一抬头，见他那手下脸色惨白，整个人活似被雷劈过，语无伦次地说：“死……死了！”

    骆闻舟却在那一瞬间突然伸出手，稳稳当当地越过她，一把将酒瓶捞进手里，一滴都没洒。

    骆闻舟走后没几分钟，费渡就懒得吃了，他从市局食堂里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何母已经醒了，一个值班警察正口干舌燥地企图说服她出去住宾馆。何母鼓着眼，脸色蜡黄，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吭声也不点头。

    “您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