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bsp;   “我还……还没想好，”陶然有些艰难地回答她，“你先让我想想，等我把思路理顺了的。”

    外面风雨难测还不够，还要在此基础上内耗吗？

    如果说方才他还是一身狂奔出来的热汗、一把担惊受怕的透心凉，此时，陶然身体的温度在秋夜风中缓缓下降，五脏六腑却掉进了烧开的锅里，沸腾的火气把他周身的血烧得隆隆作响。陶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依然补不上“燃烧”中消耗殆尽的氧气。

    手机快要脱手的一瞬间，陶然想起了自己工资卡里的仨瓜俩枣——这月还了贷款，剩下的钱并不够他买一部过得去的新手机，而他还得联系同事，还得汇总情况、随机应变，还得随时预备着向上级汇报，也不敢随意失联。

    郎乔不疑有他，说了声“好”，切断了电话。

    有那么几秒，费渡在强刺|激下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从无边梦魇中被生生拽了出来，隐约听见耳畔医疗器械的噪音，潮水似的来而复去，那些有节奏的声音不知怎么在他耳朵里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段熟悉的乐曲。

    只见走廊那边的电梯上下来三个人，一个落后几步帮忙拎着东西的青年，一对中年夫妻——男的个子很高，除了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之外，简直就是骆闻舟的中老年版，女的穿着一条长袖连衣裙，笑眯眯的，看不大出年纪——陶然见过几次，正是骆闻舟的父母。

    骆诚又说：“还哭来着？不就是停职写检查么，你至于吗？”

    陶然倏地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揪内鬼的好机会！

    “费渡！”

    护士：“……”

    陶然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站直了：“阿姨、叔叔好。”

    陶然脚步一顿，万分尴尬地看着他。

    他现在还能相信谁？

    陶然突然举起手机，对准对面的墙，想狠狠地砸上去。

    然后他老人家对着骆闻舟这个全新的造型做出了评价：“拎个破口袋你就能上地铁要饭去了。”

    陶然：“闻舟……”

    骆闻舟他爸骆诚十分内敛地冲他点了个头，先是探头看了一眼，这才背着手、迈开四方步，朝骆闻舟走过去。到了伤患面前，老头也不吭声，把光一挡，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郎乔叹了口气：“我直说了吧——周氏最近几年在国内投资很多, 境外背景更是深厚, 咱们国内启动针对他们公司的调查程序后, 那边一直想方设法阻挠，现在更是以郑凯风出事、周怀瑾和胡震宇无端被拘为由在闹, 外媒上现在有新闻，认为这是国内针对周氏的阴谋，方才我们接到紧急通知, 要求老大对今天所有的事做出书面说明, 还要写检查，内部调查结束之前，相关负责人暂时……停职。”

    于是他又堪堪把险些殉职的手机捞了回来。实在无从发泄，只好拆下了塑料的手机壳，当它当了替死鬼，砸了个无辜无奈的粉身碎骨。

    陶然方才就吊着的一口气“噗通”一下落了地，转身就要走。

    骆闻舟：“等等！”

    “你不能顺从！不能屈服！”女人带着疯狂的歇斯底里声音突然刺破了他混沌的耳膜，“我给你念过什么？‘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费渡！费渡！”

    郎乔没敢吭声。

    人人都问你要交代，如果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找不到罪魁祸首，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陶然哭笑不得：“骆队在那边。”

    这时，骆诚又在旁边开口说：“就算是美国总统，在我们国境内杀人放火，我们也有权利追究——来投资建设的，我们欢迎，最好大家一起赚钱、一起发展，至于别有所图的，那就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燕城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的是人愿意来搭发展的便车，都什么年代了？没必要巴结这些不怀好意的‘财神爷’——这是我说的，小陶，麻烦一并转告你们陆局。”

    骆闻舟木着脸不吭声。

    陶然一口气梗在心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随着电话里忙音响起，他强行憋出来的最后一点平静也跟着灰飞烟灭，恨不能纵身一跃，一脚踩出个惊天动地的坑，吼出一声绕梁三日的“操/你祖宗”。

    “最危险的时候还没过去，不好说，”护士说，“现在看来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毕竟年轻，等通知吧……哎，那个拄拐的，你是怎么回事？也是在我们这住院的吗，怎么这么晚还不回病房？”

    陶然的舌头在嘴里逡巡了三圈，连自己有几颗智齿都数得清清楚楚，大约是使了吃奶的劲，方才忍住了没说什么。

    骆闻舟这些闲杂人等的目光熟视无睹，并没有解释自己用了个“将来时态”，踉踉跄跄地自行挪到墙角的垃圾桶旁边，弯下腰吐了。

    陶然忙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陶然背靠在医院惨白斑驳的墙上，毫不在意地蹭了一后背白灰，他停顿了一秒：“我没听清，小乔，你再说一遍。”

    一系列的抢救措施科学而迅捷，并不以病人微弱的意志为转移。

    骆闻舟眼眶通红地抬起头，和他爸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伸手捡起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拐杖，撑着起立，训练有素地挪到一边，给他爸让了坐。

    “……陶副, 喂, 陶副队, 你还在不在？”

    阴郁的别墅、女人的目光、枯死的花、画地为牢的电击室……他一生中经历过的种种浓墨重彩，都化成剪影，充斥到千百次循环的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