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迎面是这一年中最冷的寒夜, 背后是让人沉溺的暖房, 手里有一封纸页都被人翻皱的、可怕的遗书。

    凶手们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除了依然捣烂了死者眼珠外，没有再乱捅一气，第二个死者是一刀毙命。死者身材瘦小，死前跪伏在车门前，身上没有过多的抵抗伤，根据推断，他应该是被持刀劫匪威胁后，为了生命安全不恋财物，乖乖地给了钱，不料歹徒到底不肯放过他，在他毫无抵抗的情况下，从背后捅了他致命的一刀。

    “牵涉太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骆闻舟定定地看着他，说，“不排除可能跟你也有关系，我现在有很多事没有理清，没法估量出能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多少，所以你得给我几天时间——我坦诚到这个地步，你看行吗？”

    “可是我总觉得，时间就像是源源不断冲上岸的大浪，每一次涨潮都来势汹汹，而每一次的来而复返，也都会把那些缝隙里、地底下的污迹刮掉一些——譬如我们现在有了各种各样的痕迹检验技术，能测谎，能比对DNA，也许很快，还会建成一张到处都是的监控网，能铺到每一个角落。”

    老杨当时看着他，是什么心情呢？

    骆闻舟有皱起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

    第五个人站在角落里，被杨正锋拉着胳膊肘，似乎不太习惯镜头，人站得有些拘谨，一脸见牙不见眼的笑，显得有些用力过度。

    骆闻舟揉了揉眉心，又点了一根烟，去翻牛皮纸袋里其他的东西。

    327国道不是西游记片场，一般人看见单身女性，防备心不会太强，一旦受害人下车，她的同伙就会扑上来实施抢劫和谋杀。

    “也许下一个浪头打来，这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要是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请你替我看着那一天，把这些东西交给有能力继续追查下去的人。”

    凶手可能是笃信一些民间迷信，认为横死的人会自行进化出照相机功能，视网膜上能留下他生前最后看见的影像，因此将受害人的眼珠都捣烂了，死状看起来格外凄惨。

    专案组怀疑犯罪嫌疑人是利用小动物当诱饵，埋伏在漆黑狭小路段，目标车辆开过来，就猝不及防地把狗扔出去，迫使货车减速，再由这个团伙中的女性共犯出面碰瓷，逼停货车，诱使受害人下车。

    这时，他脚下的电源线动了动，骆闻舟一低头，正看见骆一锅呲牙咧嘴地对他的电源线实施残害，哈喇子把黑线弄得亮晶晶的……那门口进来的是谁？

    当时这起重大连环抢劫杀人案被当地警方迅速转交燕城市局，市局成立了专案组。

    一个屋檐下，各自都躲躲藏藏的，对两个人都是消耗，这是何必呢？

    费渡用膝盖抵着他，歪头看了看他，忽然一笑：“不过师兄，打发我，不能只是口头吧？”

    骆一锅“喵”了一声，团成一团，窝在他腿上，瞪着眼看他登陆了内网，输入“327国道”的关键词。

    骆闻舟猛地看向门口，却发现费渡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无数污浊的东西，长久地沉积在地下，像是无法自愈的沉疴。”

    这个卢国盛在校期间经常旷课，因为表现不良，不及格科目太多，被学校延迟毕业，扣发毕业证，之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小运输公司做文员，又因为和人发生冲突而被辞退，回家后越发愤世嫉俗，决定报复社会，跟他的人渣哥哥一拍即合，策划出了这起连环抢劫案。

    而除了给师娘的信和旧照片，牛皮纸袋里还有一打抓拍的照片，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

    骆闻舟输入了“卢国盛”的全名，发现他的通缉令竟然还没有撤掉。也就是说，十五年过去了，这个人没抓着！

    专案组利用线人，找到了专门捕捉贩卖流浪狗的非法商贩，循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最后锁定了凶手——主犯是国道沿途小镇上的一对兄弟，哥哥叫“卢国新”，弟弟叫“卢国盛”，跟他们一起的女犯人是个小太妹，是卢国新的女朋友。

    骆闻舟松了口气，他方才看着费渡慢吞吞地喝完那杯水，心里突然有种无来由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如果不说点什么，之后会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骆闻舟忽然开了口：“我在查我师父真正的死因，最近正好有一些线索。”

    倒是弟弟卢国盛则比较特别，他是个大学肄业生。

    费渡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几乎吓了一跳。

    骆闻舟一哆嗦，下意识地把手头的页面关了，随后慌慌张张地把老杨的文件夹塞进抽屉，站了起来：“我……我给你倒。”

    他努力回忆着老杨牺牲前的那段日子，依稀记得杨正锋那时候抽烟抽得格外凶，别人问起，他只说是因为担心孩子高考，他们几个不懂事的小青年还老拿这事开涮……

    到了第三起案子，凶手们的犯罪手法再次升级。这回，他们竟还学会了拿受害人取乐，受害人一刀毙命之后，他们挖走了他的眼睛，还用砍刀剁下他的四肢，在旁边摆在一边，凶残得令人发指。

    等这杯水倒完，骆闻舟才回过神来――费渡老大一个人，又不是没手没脚，为什么倒杯水也要指使他？他不过就是半夜三更起来上个网，怎么弄得活似给人捉奸在床似的？

    费渡垂下眼，把这句话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几次三番想起个话头，可是一杯水喝完，他也没能开口。

    如果这个顾钊是个曾经和老杨一起共事过的前辈，也是经历过很多大案的，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

    骆闻舟看到这里，弹烟灰的手陡然一顿，不由得轻轻地打了个寒噤。

    冥冥中, 好像有一条极细的线穿过重重迷雾，隐约透露出一丝微弱的脉络来。

    骆闻舟拿着牛皮纸的文件袋走到阳台上, 把窗户推开了一点, 点着了一根烟。原本被腊肉味勾引来的骆一锅被小寒风一扫, 立刻夹着尾巴, 哆哆嗦嗦地跑了。

    顾钊……这个人就是顾钊么？

    骆闻舟的目光在专案组负责人上停留了一下，见组长霍然是“杨正锋”，而副组长是他不熟悉的名字——“顾钊”。

    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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