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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金属环卡在她脖子上,你当她是怕死吗?”骆闻舟抓住费渡的肩膀,强行把他转过来,“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死亡是她最渴望的归宿。她根本不怕死,只是怕就这么死在你手上,她怕你一辈子也洗不干净手——”

    “报复?”

    费渡叹了口气:“你早就想问了吧?”

    骆闻舟表扣上的小簧片很细,不知别在了哪,细针对准半天才能勾出来,没勾到合适的位置,自己又会弹回去,俨然是要逼死强迫症的节奏。费渡却在连续重复以上动作十几次之后,呼吸的频率没有一点变化,风流到他身边,都会自动静止成普通空气,让人冷眼旁观一会,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平静下来。

    满山老槐森严、松涛如怒,微风中窃窃私语。

    骆闻舟:“修不好就别弄了,我也不是天天戴表。”

    骆闻舟吃了一惊:“你妈让你记着什么?”

    这家火葬场的悼词怎么这么清新脱俗?

    “可我大概也不像我妈希望的那样,”费渡说,“我比她想象得软弱,我没有认同过费承宇,但是也不敢忤逆他……”

    何况他还狠毒狡猾、处心积虑。

    “没什么不能说的,”费渡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很平淡地开了口,“费承宇年轻的时候,长得还可以。出身不太好,不过估计在外人眼里能算励志典范,他还很会说话,天生就知道怎么让人晕头转向地围着他转。”

    范思远把他偷出来,让他颠沛流离不说,还差点把他做成人体/炸/弹,想必整个过程中对他也不太客气,警察和救护车把他从那“地下防空洞”里刨出来,费承宇就有点奄奄一息要死的意思,苟延残喘的要死了几个月,他“嘎嘣”一声,总算是咽气了。

    费渡一把抓住桌子底下那只往他腿上摸的手:“那这个又是什么?”

    期限是从今以后。

    这个逻辑没毛病,骆闻舟无言以对,只好诉诸身体——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费渡是个精神攻击系,他想让人想入非非,就能让人想入非非,想让人白日里参禅,就能让人睁着眼进入冥想。

    骆闻舟诧异道:“你居然会说别人不庄重?”

    费渡连忙一躲:“别闹,好不容易扒拉出来,又让你碰回去了。”

    好像也不能不爱你。

    “她自己拿掉了,”费渡说,“扔在我卧室的笔筒里,费承宇没找到,过了好几天我才发现。”

    真是栽在这王八蛋手上了。

    “……对不起。”费渡又重复了一遍。

    费渡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对戒指,连个包装盒也没有,直接扔到了装骨灰的绸缎包里。

    不知过了多久,费渡才轻轻地动了一下,他抬起关节僵住的手,按在骆闻舟的胸口上。

    一场车祸撞坏了费承宇的脑子,他卧床三年多,成了个冰箱里放久了的蟹——皮囊完整,只是自己把自己耗成了空壳。

    “没关系,不难。”费渡对着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簧片卡住的位置,他手指修长,关节适中,既没有粗大得突兀,也不是细不见骨,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有力感,好像无论什么东西放在那双手里,都会得到最妥帖的安置。

    火葬场地段偏远,焚化炉在半山腰上,出入时需要经过一段不大好走的山路,骆闻舟怕费渡崴脚,一只手虚虚地在他身后环着,忽然犹犹豫豫地说:“你妈妈……的时候,手上好像没戴那枚戒指。”

    工作人员十分机灵,一张嘴,把平时说的“逝者已去,请您节哀”咽了回去,他临时改口说:“阴阳一隔,恩怨两清。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碍不着谁了。”

    费渡心很静,繁琐的表格、鸡零狗碎的小零件、乱成一团解不开的麻绳……诸多种种能让焦虑的现代都市人们崩溃的东西,到了他手里都不成问题。

    “我没有骗你?”

    “有点神奇。”骆闻舟撑着头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想。

    “我让他不太满意,费承宇觉得我是个样子货,骨子里流着我妈的血脉,软弱,而且愚蠢,他希望能矫正我这些先天的毛病。先从难度低的小动物开始,因为正常的儿童会经过一个阶段,把一些小动物拟人化,在这个阶段里,这种训练和杀人的心理感受差不多。”费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猫小狗,兔子,小鸡……都有,不过如果法律规定虐杀动物和杀人同罪的话,我大概能凑够几十个死刑。”

    工作人员又趁机推销:“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长期寄存业务,一年只要一千九百九十八,一次性|交够五万元,您就可以一直放在这,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取,您想想,现在郊区最便宜的墓地都十五万起了,产权才二十年,哪有放我们这划算呢?”

    “刚结婚的时候,她大概也过了几天好日子,好得昏了头,直到我那个外祖父去世,费承宇成了合法继承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当然也就图穷匕见了。”费渡顿了顿,“这中间没有爱情什么事,从头到尾就是骗局和报复,费承宇的大脑结构不足以让他产生感情这种东西。”

    骆闻舟愣住了,零星的火气轰然散开,因为看见费渡那不笑也隐约露三分形状的卧蚕和修长的眼角居然泛了红,虽然只有一点,像是调淡的水彩浅浅晕上去的。

    费承宇活着的时候兴风作浪,死后原来也并不比别人烧得时间长。此时,他栖身于狭小的骨灰盒里,像一团烧过的劣质散煤,灰灰白白的一堆,看不出忠奸善恶。

    费渡下意识地一挣。

    骆闻舟没听明白,鼓捣块表怎么就能算“重要事项”了?

    费渡瞳孔微微一缩,巧舌如簧似的人突然哑巴了。

    头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有些泥泞湿滑,费渡脚下滑了一下,他脚腕暂时吃不了力,不等他伸手,骆闻舟就一把搂住他:“你能跟我说说么?”

    费渡:“……”

    “……”费渡说,“咱们在火葬场能庄重点吗?”

    “她爱你,我也爱你。”

    工作人员问:“家属需要把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放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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