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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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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盒盖应声滑开,里面滚出了半个馒头,那玩意儿简直像个“前朝遗作”,宛然能够就地化石成精,顽强地从地上滚了出去,配菜更是死气沉沉地坨在盘子里,一点热气也没有。送饭的面露不耐烦,又用力拍了一下院门,嘴里不干不净道:“叫你们自己去领饭,不去;背地里又跟大少爷说三道四,给你们送来还不接。天生的贱种,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夫人啊?”

    明琛见状松了口气,放开挡在门上的手,走进屋里坐下,问道:“你和谁搅在一起了?要不是青梅认出你,及时将你带回来,今天岂不是悬得很?可吓死我了。”

    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低矮的民房里,破窗纸糊得半遮半露,房梁屋舍都有些年头了,屋里的桌椅床褥却是崭新的。谢允试着动了一下,胸口处传来阵阵闷痛,可能是被禄存星仇天玑那一掌震伤了,他呛咳两声,吃力地坐起来,在床沿上歇了片刻,陡然想起了什么,立刻便要站起来往外走。

    “先躲几天,”周翡道,“北斗今天灭这个满门,明天灭那个满门,应该忙得很,不大可能总在这里待着,我们躲过这一阵子就行。等他们走了我们就奔南边,放心吧,越往南越安全。”

    “二十年。”周翡轻声道。

    这时,木门先是被人轻敲了两下,随后“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少年。来人与谢允目光对上,立刻面露喜色,说道:“三哥,你可算是醒了!”

    周翡摇头道:“这道理我不是很明白。”

    她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一双黑如豆的眼睛直勾勾的。那仆妇拍了拍胸口,方才要咬人一般的凶悍之色退去,嘀咕道:“吓死我了,夫人准是属猫的,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走,进屋去,咱们吃饭。”

    “应该是我草木皆兵了。”吴楚楚说道,她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几块肉丁烧饼,比这里的正牌主人的残羹冷炙好了不知多少倍,便叹了口气道,“我看这院的主人应当是个不受宠的姬妾,已经疯了,想必是生育过儿女,这才一直关在府里养着,也就是保她不死罢了。”

    “白先生快别客气,”谢允虚扶了那中年人一把,问道,“怎么样了?”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身玉立,俊眉秀目,一副好俊的相貌,言语间像是谢允的旧相识。谢允一看见他,倏地愣住:“明琛?”

    “说来话长,代我谢谢青梅姑娘。”谢允伸手一探小桌边的茶壶,里面竟是温的,可见服侍的人十分妥帖。他喟叹一声,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给旁边的少年,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下去了,终于只是不咸不淡地问道,“小叔近来身体怎么样?”

    女人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但十分乖巧,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仆妇往屋里走。穿过院中低垂的长绸,她伸出枯瘦的手,温柔地抚过那些布条,痴痴呆呆的眼波好像灵动了一会儿,木然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姿色,脚下仿佛是踏着某种轻盈的舞步,走两步还转了一圈,疯疯癫癫地哼着不知哪里的小调,然后倏地一停,摆了个半掩面的姿势,冲着一个方向抛了个媚眼。

    院里挂满了彩绸与花布,都是旧料子裁的,约莫半尺宽,树上、房上,到处都是,要不是都已经旧得褪了色,倒颇有些隋炀帝“彩绸挂树”的大手笔。

    谢允不等明琛反应过来,便一跃而起,拉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见了谢允,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三公子。”

    吴楚楚道:“我爹说,当年程婴与公孙杵臼一舍儿、一舍命,世人都当程婴是卖友求荣,苟且偷生,而他虽也受千夫所指,好歹未曾连累妻儿,比之先人境遇,已经不知强了多少,因此心满意足,不敢郁愤。”

    谢允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没搭腔,目光一直盯着门口。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道:“少主。”

    周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奇异的是,她并没有产生什么“这是一条英雄好汉”的感慨,反而从吴费将军给夫人的信里听出了一股天大的委屈,少年人往往能忍得了痛,忍得了苦,却忍不了辱。她随着吴楚楚的话想了一想,只觉得稍稍代入一点,就愤懑难平,恨不能玉石俱焚地一死才能昭雪。

    谢允大部分时间都吃得香睡得着,极少会做梦。

    这院中住的原来是个疯女人。

    可是这天,他却在恍惚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中,拉着一个人的手,正焦急地寻找出口,上下不过三层的客栈,突然好像变成了一个怎么都转不出去的大迷宫,走来走去都是死胡同。

    “不对,”下一刻,谢允却忽然一抬眼,飞快地说道,“北斗的人现在还在城中‘巡逻’吗?贪狼不是这么有闲心的人,他们不走,必不是为了多蹭几顿饭,肯定是有人逃脱了,是不是?”

    谢允的心微微一沉。

    “我爹知道自己这回就算勉强过关,帝王也已经起疑,忠心不贰的尚且难过猜忌关,何况他本就有二心,便写了封信给我娘,只说‘唾面自干二十年,到此有终’,然后他临阵倒戈,与甘棠先生里应外合,连下三城,杀廉贞星。他也……算是殉了国。”

    谢允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致,整个人似乎晃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谢公子待谁都是嬉皮笑脸,哪怕是对着陌生女孩子也很能自来熟,然而对这口称“三哥”的明琛态度却十分严肃,几乎有些惜字如金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将食盒重重地放在门口,大模大样地用力拍了拍门,十分无礼地嚷嚷道:“送饭了送饭了!吃不吃了?”

    谢允用力掐了掐眉心,往外走去:“算了,你不用告诉我,我还有些事,回来再同你一叙……”

    “不怕你笑话,其实直到前年,我都以为他是这样的人。”吴楚楚说道,“谁知有一天,他突然匆匆回来,将我们母子三人送走,就是终南隐居的那个地方——那里穷乡僻壤,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娘整日里抹泪。很久以后,才听人说,当年送幼帝南下的时候,他们一起商量过,要留下一人,在朝中做内应,背这个千古骂名。他们那些年内外并肩,拼命给南朝留下回旋余地,这才建了南朝。可是几次三番,做得再天衣无缝,曹仲昆也要怀疑。三年前那次装病,是为了设局绞杀多方江湖势力,也是为了试探他。

    疯女人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仍是呆呆地盯着那放杂物的屋子笑,被仆妇半拉半拽地扯进了屋里。等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那“养耗子”的小库房里居然真的发出一声动静。周翡从窗户里钻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纸包,递给站在门口的吴楚楚,见她正紧张地扒着门缝往外望,便问道:“你看什么呢?”

    周翡伸出脚尖,轻轻挑起耗子的肚子,将领头的大耗子凌空踢了出去,大耗子“啪”一下拍在墙上晕过去了。其他小耗子见状,“好汉”不吃眼前亏,争先恐后地撤回了自己的老窝。

    周翡好奇道:“你不怕死人,怕耗子?”

    “是为了你客栈中的朋友吗?”明琛以手别住房门,对谢允说道,“你先听我说,我已经叫白师父前去探查了,一有消息,立刻回来告诉你。那客栈现在已经烧得不像样子了,你身上又有伤,倘若白师父都无功而返,你去有什么用?”

    这时,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手中举着把扫帚,杀气腾腾地便要打将出来。那小厮见了,倒也不吃眼前亏,口中叫着“母夜叉”,拔腿便走。仆妇叉着腰,梗着脖子,宝塔似的立在门口,一口气骂出了祖宗八代,直骂得那送饭的小子不见了踪影,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旧食盒,重重地“呸”了一声,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提起来往里走。

    白先生也不废话,详细地给他描述了前因后果,道:“北斗贪狼与禄存本是冲着岳阳霍家堡去的,半路突然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与大队人马分开,临时改道华容,直奔那家客栈,进去后不由分说便要抓人,客栈中当时有不少好手,然而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倘若当时就强行突围也就算了,可据说是随行之人中有弱质妇孺,为了保护他们,这些朋友不得已暂时撤入客栈中,本想派人出去寻求救援,不料仇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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