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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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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魁憋了半天,这会终于忍不住了,大笑道:“木戏子,霍堡主这问你话呢,你究竟是跟北朝鹰犬勾结,构陷于他呢?还是自己从路边捡了个傻子就跑到这来大放厥词呢?”

    这时,底下有人按捺不住,问道:“霍堡主,你家的堡主信物有什么用?”

    丁魁脸一僵,有心想同木小乔分辨一二,又想起自己打不过这半男不女的妖怪,只好闭嘴,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硕果仅存的十四颗大牙。

    这两句话里头的藏的秘密太多了,霓裳夫人是“见证人”,周翡还隐约有过推测,可难道木小乔也是吗?

    领路的姑娘捂住嘴,回头冲他轻轻笑了一下,因觉得他模样俊俏,便不免多看了两眼,但看归看,她却没吭声——这些女人除了在门口的那两句询问之后,便好似变成了一帮哑巴,无论别人怎么逼问,都只是笑而不语。那笑容活似长在了脸上,看得久了,周翡居然觉得她们都有点不像活人,怪瘆人的。

    木小乔不答话,他目光不躲不闪地盯着霍连涛,只是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了一个词:“浇愁。”

    活人死人山乃是个魔头窝,教众里头流传各种诡异的邪教,有信仰蚯蚓的、信仰黄鱼的、信仰爬山虎的……各路妖魔鬼怪大展神通,仅就战斗力而言,还是很唬人的。青龙教有排山倒海大阵,玄武派人士沿途打劫起来,实力也颇不俗,白虎主有自己的一方势力,唯有这木小乔活得十分随意,手下都是随便征召来的,跟闹着玩似的。

    她倏地扭过头,看向谢允:“白先生为什么在这?难道你堂弟也……”

    周翡达到了利用杨瑾抓谢允的目的,也便懒得再圆谎,于是直白地告知他道:“因为听起来和我编的套路差不多。”

    李晟颇有些看不下去,硬邦邦地岔开话题道:“我看丁魁来得有恃无恐,为什么?”

    李晟道:“怎么让他们住手,天呢,还不够乱么?应公子,你也少说两句!”

    “殷大哥、李大哥,还有老霍……这些人都没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冲云牛鼻子,不知又躲到了哪个旮旯,”霓裳夫人道,“我这个见证人没接到一个字遗愿,木小乔,你呢?”

    谢允眉眼弯弯,脸色冻得发青,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仿如沐浴在江南阳春中,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小心。”

    话音没落,李妍已经出手如电,用那小木棍削向了蛇身,蛇也是凶悍,见木棍来袭,掉头便咬,它这一掉头的瞬间,李妍便趁机一把扣住了这小孽畜的七寸,“哈哈”一声拎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抓到啦!”

    周翡本来在看热闹,吃花生吃得口渴了,正单手端着碗茶在旁边慢慢啜饮,听到这里,忍不住“噗”一口喷了出来,咳了个死去活来。这霍堡主居然跟她“英雄杜撰略同”,虽然他这样层层铺垫的慷慨陈词听起来比她随口糊弄杨瑾的那一套高明了不知多少,但核心内容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李晟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蹦了起来。

    他说着,另有人扯开一面大旗,上面硕大的水波纹倏地在水榭上展开,冷冷地俯视众生。

    这时,木小乔突然翘起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冷笑,霍连涛爆喝一声,死命地将黏在他腿上的木小乔往地上一贯,随即惊险之至地侧身,堪堪避开那抓向他胸口的爪子。木小乔的指甲乃是利刃,人被霍连涛甩开,却在霍连涛胸口留下了三道爪印,从外衣撕到里衣,当时见了血。他脚下轻点地,走莲步,摇摇摆摆地在原地走转腾挪几下,水榭中登时一阵哭爹喊娘——木小乔一掌将一个挡路的推进了湖里,探手抓向后面那一直往边上躲的男人,倘有人在这样的混乱下神智还清明,便会发现,木小乔抓住的这人正是方才说他“吃饱了撑的”的那位。

    周翡道:“毒郎中应何从。”

    周翡吃了一惊。

    李妍道:“呀,这么红的蛇以前没见过!”

    “还有楚楚她爹吴将军,他又不是江湖人,还是个身陷敌营的内应,本就如履薄冰了,不可能再节外生枝地搀和到这些江湖门派身上来。”周翡瞥了一眼热闹的水榭,接着道,“太奇怪了,到现在为止,海天一色是什么就真没有人知道吗?”

    姑娘们进门便先问:“敢问这位英雄可有英雄帖?”

    谢允:“……”

    “霍某无才无德,文不成武不就,所有不过祖宗传下来的一点家业,如今浓云压城,岂敢不毁家纾难?今日将诸位英杰齐聚于此,便是想促成诸位放下门派之见,拧成一股绳,倘有真英雄出世统领如今武林,我霍家愿追随到底,并将传家之宝奉上!”

    谢允一口气差点喷出来,终于被殴打出了一句正经话,他艰难地说道:“不……不知道。”

    小蛇“红玉”大概已经吓破了蛇胆,一回到主人怀里,立刻头也不回地钻回了应何从身后的箩筐,连尾巴尖都不敢冒了,应何从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说是毒,其实也不尽然,要是将此物用水泡开一点,人服下,便会像喝了酒一样进入微醺状态,又能避免弄一身酒糟,气味不雅,过去的达官贵人们常拿来助兴,得名‘浇愁’。但倘若大量放入烈酒中,人喝了,就会产生中风的症状,就算当年大药谷的神医也诊断不出,长期饮用则会致人痴傻。”

    谢允腾出一只自由的手,用十分别扭的坐姿侧过身来,拍着她的后背道:“这么大个人,喝口水能把自己呛成这样,唉,真有你的。”

    他老实了,周翡反而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他还有什么幺蛾子没发出来。谢允听说这种想法,为了不负她望,隔日便用小木块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蛾子送给她,翅膀上还风骚地刻了个“幺”。

    就在这时,人群中骤然发出如临大敌的喧哗。

    霍连涛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他一直看不透木小乔。无论是武功、性情还是那股子疯劲,朱雀主都断然不是那种肯依附于谁、供谁驱使的人。木小乔不是活人死人山“四圣”之首,却绝对是武功最高的一个,别说区区一个霍连涛,就是当年腿法独步天下的霍老堡主,约莫也就跟他是个伯仲之间的水平。

    周翡听见动静,漠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吹去手上沾的碎屑,继续做自己的事。

    好半晌,他才吃力地睁开眼,四下看了看,只见太阳已经开始往下沉,斜晖夕照不再往屋里钻,一个细长的人坐在窗边,正提着一把长得不成比例的刀削什么东西。

    应何从又道:“倘若霍堡主真那么大方,谁都让进,做什么要先问有没有帖?你们是想将我们分别派人引到不同的地方落座,万一有什么事便一网打尽吧?”

    霍家堡先前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老堡主的人脉,霍连涛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愿意落下苛待兄长的名声,尽管老堡主已经不认识他了,他却还是专门开辟了一个清静又优美的小院给老堡主住,派了仆从仔细照顾老堡主日常起居,自己也是每日晨昏定省,再忙也会去探望……

    周翡“嘘”了她一声,谨慎地往四下打量。

    一时间,三四把剑同时攻向应何从,应何从不知是硬功不行还是不爱动手,连连后退,并不接招,转眼已经退到周翡身边。

    李妍本以为能在门口看见几场事端,谁知这么和平,她一边跟着引路女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凑到周翡耳边叽咕道:“这不是有没有都让进吗,那还瞎问什么?”

    周翡怔怔地想道:原来他来永州是为了这个。原来他真的放弃了追查海天一色,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先人遗愿。

    她出身世家,自然明白,一个内功深厚如斯的人耗尽毕生修为会有什么下场——直接废去武功,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可要是用了什么方法传功,必然只有灯枯油尽一个下场。这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

    白先生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夫人,约定的双方是谁?又约定了什么?”

    李晟后当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道:我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好在他不是最怂的——旁边杨瑾一见那蛇,当即便面色大变,连退了三四步,如临大敌地将断雁刀也拎出来挡在身前,连周翡当年都没有得到过这样郑重的对敌态度。

    场中形式变化快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谢允笑着插话道:“自然不是,这石林中的阵法相当精妙,进了这里面,便只能依着人家的安排走,你不妨问问这位带路的姑娘,有帖子的人和没贴的,安排的地方,想必不是一处吧?”

    北斗突袭岳阳时,木小乔便失踪了,都说是死在沈天枢手上了,可是这会他突然冒出来不说,眼看着还是来者不善。

    可是偏偏,就这么个摆在那就能辟邪的大人物,竟然毫无怨言地在守了霍家堡那么多年。

    谢允当即大喜,如获至宝,老老实实地闭门拜读起来。

    李晟想了想,一摆手道:“先不提海天一色,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年轻一辈的人大抵只是听传说,这会听见霍连涛居然报得出具体数字,便觉十分可信。

    这位霍家家主逃离岳阳的时候,就把老弱病残和做事不灵光的都给痛快甩下了,这会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当年霍家堡的得用之人,他在城外弄了个足能容纳上万人的大庄子,家丁们穿梭有序,来往宾客与不速之客虽人数众多,但居然堪称井井有条。庄子门口拓出一条大道,几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带着一帮龙精虎猛的后生们分两侧而立,都是刀剑配齐,凛凛生威。

    她说着,十分稀罕地上前一步,捡起一根小木棍。旁边的吴楚楚此时才感觉到李妍真是周翡她妹,起码这能包天的胆子便是一脉相承,忙道:“当心,这蛇有毒……”

    她总觉得自己又遭到了嘲讽。

    李晟一扭头,只见木小乔突然飞身而起,他像一团飘在空中的大火,直接飞掠过水面,朝那水榭中的霍连涛扑了过去,琵琶弦“铮”一声响,大片的涟漪在水面上昙花似的绽开,木小乔朗声笑道:“不必有劳,我等魔头自己过去便是!”

    那小路却又不是直的,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一不留神便没入石海里,寻常人走两步就得转迷糊,只能靠前面的女人带路。

    周翡:“……”

    谢允将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嘘——”

    都是谢允那孙子给她起的狗屁花名,烂大街到了跟一条蛇重名的地步,岂有此理!

    谢允将手上的扇子摇了摇,笑容可掬道:“在下不才,也不吃美人计。”

    领路女当时便觉一股虽柔和却冰冷的力量隔空涌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撞在了她手指关节上,她手一颤,险些没捏住那掌中之物,当即骇然变色,睁大眼睛瞪向谢允。

    地上的人脸上烟熏火燎,五官糊成了一团,亲娘老子都不见得认得,霍连涛自然不知道木小乔找来了何方神圣,然而他心里还是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位……”

    应何从说话也不知道压着声音,这般长篇大论地广而告之,跟私塾先生讲课似的,周围一帮人都听见了,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连木小乔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霍连涛便摇摇头,又道:“这十多年来,你与家兄时常往来,我待他如何是你亲眼所见,现在你拿着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来质问我,搅我的场子杀我的人,我是不服的。你问我‘浇愁’是哪里来的?我从不知什么浇愁,倒要问你,这谣言是何人告知于你的?”

    天下擅毒者,如果廉贞算头一号,那这个“毒郎中”应何从便应该能算个老二,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应何从不经常在中原武林走动的缘故,人人都知道他厉害,但厉害在什么地方,反而很少有人能说清楚,显得越发神秘莫测。

    霍连涛将来龙去脉讲得如此分明,那么“海天一色”便和今日这场“征北英雄会”捆绑在了一起,除了丁魁这样的资深魔头,其他人不敢说公义当头,但也还是要脸的,既然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笔当年前辈们以性命保下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亲身上阵巧取豪夺。

    漫天的棺材钉扑向霓裳夫人的后背,霓裳轻叱一声,长袖抖出,将一大把棺材钉拢入袖中,这一耽搁,那猿猴二人却已经飞快地越过她去,猿老三养的猴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一把捞过慎独印。

    又来一个火上浇油的,他简直要疯!

    这些人祖上或许显赫过,然而后辈儿孙譬如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如今败落了,只好仰人鼻息,落单在外的时候,被谁欺负了都得打掉门牙活血吞,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倒是也有了与活人死人山叫板的勇气。

    木小乔神色淡淡的。

    谢允干咳一声,有些心慌气短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后院”两个字一出口,别人云里雾里,霍连涛的心却狂跳了几下——那是他兄长霍老堡主的居处。

    李晟听得耳根要起茧,忍不住悄声问谢允道:“谢公子方才为什么给他解围?”

    霍连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周翡懒得跟他斗嘴,便只是抖了抖自己手上的天门锁,谢允立刻面有菜色地闭了嘴。

    人群中传来几声“噗嗤”,不过很快就没了声音,显然那憋不住笑的叫亲友及时制止了。

    周翡若无其事道:“我问过,人说你这种情况,最好吃冷食,否则热汤一激,反而容易加速毒发。”

    李晟叹了口气,小声道:“朱雀主说的其实是真的,只可惜……”

    木小乔嘴角牵扯了一下。

    她目光飘过去,朱晨正好无意中抬了一下眼,当时一张清秀的脸好像烤透的炭,“轰”一下就红炸了。周翡便小声对谢允说道:“他怎么激动成这样,霍连涛这三寸不烂之舌有那么厉害么?怪不得当年连朱雀主都能被他收买。”

    杨瑾:“……”

    那人不知是疼得说不出话,还是单纯只是太过震惊,险些将眼珠瞪出眼眶,一脸难以置信,浑身痉挛地剧烈喘息,叫人想起山野顽童手里那些惨遭开膛破肚的大肚子蝈蝈。木小乔衣衫是红的,胭脂是红的,嘴唇是红的,染血的双手更是烈烈如火,冲着霍连涛露出一个嫣红嫣红的笑容。

    要达到这种效果,丁魁这搅屎棍子的欲抑先扬之功是功不可没,那豁牙俨然成了今日霍家堡第一吉祥物!

    “霍连涛”的大名,周翡听了足足有一年多了,却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只见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器宇轩昂,虽然上了些年纪,却不见一丝佝偻,国字脸,五官端正,鬓角有些零星的白,往那里一站,居然颇有些渊渟岳峙之气,怎么看都是一条好汉。见到他的人,恐怕想破头也难以将此人同“仓皇逃窜”“弑兄谋取霍家堡”等一干龌龊事联系在一起。

    他不收弟子、也不培养心腹,打劫个把山匪窝点,就能给自己凑出一帮班底,完全就是武力胁迫或者花钱弄来的一帮,给他装门面跑腿用。

    谢允定睛望去,见她手里拿着一截已经祸害得看不出是什么的小棍子,那“棍子”尾巴上还拴着一截十分眼熟的穗子。谢允将被拴住的左腿弯折起来,平放在床沿上,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他的笛子没了。

    众人都没料到他便这样大喇喇地将水波纹亮了出来,还声称这是霍家的家传之物,毫不私藏,这态度与其他或多或少知道那么一点的人大相径庭。

    此时,这套全新的手下们很快帮他架上来一个狼狈的男人。

    这一回,连好似听遍了天下墙角的谢允都皱着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说过。

    她话音还没落,旁边便有个面色阴冷的中年人说道:“怎么,连毒郎中都臣服于活人死人山的势力之下,当众给木小乔抬起棺材来了?”

    周翡没吭声,将手一摊,把自己的“杰作”展示给他看。只见那笛子上可热闹了,被望春山以极其巧妙的刀工和极其拙劣的画技,镂空雕满了憨态可掬的小王八,众小王八形态各异,将笛子表面弄得坑坑洼洼的,看来这辈子都别想吹出动静来了。

    周翡没吭声,这会她已经听出来了,谢允扯了这半天的淡,原来单只是怕她介怀而已,她有些啼笑皆非,恨不能将谢允的脑袋按进汤碗里,好好治治他的自作多情。

    李晟:“……”

    “……时人常有说法,如今中原武林式微,万马齐喑、群龙无首,放眼四海九州,竟再无一英杰。”霍连涛内力深厚,声音一字一顿地传出,便如洪钟似的飘在水面上,功夫低微的能让他震得耳朵生疼,只听他怒喝道,“一派胡言!”

    “因为这身内功不是我自己练的,”谢允说道,“是我师叔强行以真气打通我周身经脉,将毕生功力分毫不剩地全给了我的缘故。”

    周翡没搭理谢允的胡言乱语,眼见石林到了头,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皱眉道:“来的人都那么好脾气,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吗?”

    那一瞬间,周翡觉得谢允捏着她的手陡然一紧。接着,不待她反应,霍连涛竟狠狠地将那方印往地面砸去。

    这时,不远处有人开口说道:“放开,那是我的蛇。”

    他说了一串大义,周翡却不留情面地嗤笑道:“扯淡。”

    李晟没好气道:“李大状,你快把那长虫还给人家。”

    “哪里,术业有专攻而已,”应何从有理有据道,“阁下也未必是孤陋寡闻,只不过是把所有跟你们说的不一样的人都打成‘北斗走狗’、‘给魔头抬棺材的人’,倒是省下了不少争辩,真的很会图省事。”

    因为得以出来放风,谢允难得不用将一只脚吊起来了,天门锁的另一端短暂地扣在了周翡手上,谢允不知从哪弄了一件宽袍大袖的袍子,往下一垂,能将锁扣结结实实地遮住,不扒开袖子仔细查看,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周翡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归阳丹’,指不定还有‘归阴丹’,如果我是你,大药谷也好,海天一色也好,我都会一直追查,查到死。就算最终功败垂成,我也能闭上眼,二十年后还能顶天立地。”

    周翡面无表情道:“改天赔你一个。”

    霍连涛的眼角玩命地跳,看得别人都觉得他肯定腮帮子疼,他脸色苍白,显然方才一交手已经受了内伤。然而霍家堡主毕竟见惯了大风大雨,哪怕他后背已经布满了冷汗,面上却依然十分镇定,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木兄,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你竟不知我为人。”

    水面上的风轻轻扫在他身上,他衣袂与长袍都轻盈得不可思议,然而因为气质太过阴郁的缘故,不像是行将羽化登仙的世外高人,倒像个前来索命的厉鬼。

    周翡将刀身上的碎屑抖干净,将望春山往鞘里一收,这动静谢允听过没有一万次也有八千回,却无端被她这“呲”一声“呲”出了一个冷战。他怂得兀自肝颤片刻,半天没敢吭声,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轻轻晃悠了一下自己身陷囹圄的右手:“美人,请问这个全新的姿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说我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这一出门不猫腰就得翘脚,你不觉得这……”

    这黑炭原地呆了片刻,终于,在已经到达永州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是被周翡糊弄了。杨瑾当即怒不可遏,几乎生出一种中原人无有可信任者的孤愤,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手指攥得“咯吱咯吱”直响,青筋暴跳地指着周翡道:“你……你……”

    应何从忙小声道:“你别使那么大劲捏我的蛇,你对它好一点!”

    那匍匐在木小乔脚下的叫花子看清了霍连涛,眼睛里陡然爆出惊人的光亮,四肢并用,野狗似的往前扑去,被木小乔一脚踩在脊梁骨上,只好无助地趴在地上,双手拼命地往前够,口中大声叫道:“堡主!堡主!老爷!救我!我是给您当花匠的老六啊!您亲口夸过我的花种得好……救命!”

    说完,她起身便走,好像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叽叽歪歪的病秧子。谢允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在周翡背对他的时候,他清澈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小小的贪婪来。

    接着,他不待周翡说话,便一抬手打断她道:“我现如今这个结局,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奇怪为什么我内力那么深厚吗?”

    谢允一呆,愣愣地看着她。

    周翡不信,又追问:“你身上的透骨青是怎么来的?”

    周翡想了想,说道:“还说大药谷的‘归阳丹’对你……”

    谢允蓦地回过味来,“腾”一下弹了起来,却没能坐住,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把,谢允本来就有些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折下去,低头一看,这才哭笑不得地发现周翡干的好事——她把他的右手锁在了左脚上。

    谢允闻言低头研究了一下自己身上这把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不是一根铁丝能撬开的。他便干脆“既来之,则安之”,翘着脚往床板上一倒,也不跟周翡讨论眼下的情况——他把能说的话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感觉除了废话就是讨打的,都多余说。

    霍连涛手心开始冒汗。

    木小乔负手而立,并不答话。霓裳夫人垂着目光,看向抱着慎独印的猴,猴儿有些畏惧她,梗着脖子尖叫个不停。

    周翡问道:“你想快死吗?”

    李妍一愣,回过头去,见毒郎中应何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近前。

    杨瑾:“……”

    应何从道:“叫令妹把‘红玉’还给我,我就告诉你们。”

    木小乔好像一尊镇宅的邪神,霍连涛曾经对他多有倚仗,又因为无法控制此人而惧怕于他。

    李妍被他这活能止住小儿夜啼的笑容吓得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差点撞在吴楚楚脸上,她胡乱背过手去推吴楚楚:“你别别别别看。”

    李晟听完,头皮一阵发麻,他本意是想岔开话题,不料反而将话题引得更深——当年老堡主突然中风,不少人前往探望过,被应何从这么一点,都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时探病的细节,有些心智不坚定的竟然将信将疑起来。

    “不想。”既然周翡都知道了,谢允便也不再躲躲藏藏,坦然对她说道,“但是每天让我吃这个,我恐怕就想死了。阿翡,倘若一个人为了活得长一点而加重自己的痛苦,那多活的几天也不过是这辈子多出来的额外痛苦而已,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你以为我追查海天一色,是为了‘归阳丹’吗?”谢允短暂地失神后,很快便又镇定自若下来。

    水榭中,霍连涛已经将自家的慎独方印请出来了,焚起香,正在举行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仪式,比拜堂成亲还复杂,周翡他们没兴趣看一个半大老头子在搔首弄姿,便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悄声说话。

    只因谢允一瞬间多心,为防饮食中有毒,将这应何从领了进来,谁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结果——正主还没动手,他们这边却成了全场第一个亮兵器的!

    丁魁丝毫不以为杵,居然还真回答了:“老子还剩十四颗,人送绰号十四爷爷便是我,哈哈哈!”

    他说着,一把将盒子里的东西拽了出来,高高地举在手上。那盒子里藏的竟是霍家堡的慎独印,周翡他们站在岸边,一时也看不清那慎独印上有没有水波纹。只听霍连涛咆哮道:“因为这个,北斗害的我兄长身亡,连只言片语都没留给我;因为这个,过去十多年的旧友见疑于我,不去找北斗讨说法,反而来指责我污蔑我!那些已故的前辈们为何谁都不再提起海天一色,因为这分明就是个祸——根——”

    就在这时,水榭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打鼓的人想必有些功力,“咚咚”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庄子,随即,几个霍家堡打扮的人分两队冲了出来,在那猎猎作响的大旗旁边站定,同时一声大吼。

    正是久违了的朱雀主,木小乔。

    霍连涛便娓娓道来:“这位兄弟的年纪大约是不知道的,当年曹氏篡位,武林中人人自危,不为别的,只因他手段下作,残害忠良,彼时义士豪杰,但凡稍有血性,无不痛斥曹氏倒行逆施,曹仲昆早早在各大门派中埋下棋子,又命人使奸计挑拨离间,驱使手下七条恶犬四处行凶,一年之内,仅就咱们叫得出名号的,便有六十三个大小门派分崩离析,就此断了香火。”

    李妍叉着腰道:“就是啊,大魔头在那边都站好排一排了,你怎么还不去打?”

    李晟实在是受够了这群脑子少长了一半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地背过身去,黑着脸和尚且正常的周翡说话:“如果真像霍连涛说的那样,姑姑至少应该知道内情,爷爷当年连四十八寨都交到了她手里,不可能独独瞒着这件事。”

    李妍立刻旗帜鲜明地站在她姐这边,跳起来道:“不错!”

    周翡觉得他话好多,头也不抬地踩了他一脚。

    吴楚楚直觉这毒郎中不简单,然而又拉不住周翡,只好改道去拉李妍,试图控制这匹脱缰的野马。

    又惊又怒的转瞬换了一位。

    李晟低声道:“小心了,我觉得……”

    然后他抱着自己被锁上的右脚,在房顶上躲了一天没敢下来。

    周翡一怔。

    周翡当然不是全然没有疑问,谢允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内功之高却是她生平仅见,上一个让她觉得深不可测的,可还是独步天下的枯荣手段九娘。

    谢允一愣,片刻后,笑道:“好。”

    霍连涛又有条有理地讲了不少场面话,从自己兄长被“北斗奸人”所害,以小见大,层层展开,一直从小家说到了大家——讲到半壁江山沦陷,又讲到百姓民生多艰,悲恨相续,非常之真情实感,饶是周翡等人也不由得被他说得心绪浮动。

    霍连涛腿上压力骤增,一抬头,正撞上木小乔的目光,心里无来由地蹿起凉意——这木小乔的眼睛太古怪了,那双眼睛绝不难看,也并不浑浊,甚至没有多余的血丝,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就是不像活人的眼,好似装着一对逼真的假眼珠,样子足能以假乱真,仔细一看,却又说不出哪不对劲。

    朱晨往后错了半步,差点仰倒,这才看清那只是一条拇指粗的小蛇,不由窘得面红耳赤,几乎不敢抬头。

    谢允熟练地用左手拈起筷子,将冰凉的饭菜端过来,他倒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只是吃了几口,他又放下筷子对周翡说道:“以后有热的还是给我口热的吃吧,这东西比华容城外那荒村里的杂粮饼好不到哪去。”

    霍连涛惊怒交加,方知木小乔竟一照面就下了狠手。情急之下,只有将数十年修为倾于此役,霍连涛忍着喉头腥甜,再次强提一口气,原地拔起,错开数步,而后借力旋身,一脚横扫而出——这是名动天下的霍家腿法,能将合抱的立柱一脚踢折。

    满城风雨了这么长时间,霍连涛再弄不清水波纹的来龙去脉,那他脖子上顶的恐怕只配叫夜壶了。可是后知后觉,毕竟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的英雄帖已经发得到处都是,再要让所有人当成没看见,那是不可能的,霍连涛这会想必正骑虎难下。

    活人死人山固然厉害,然而霍家堡与这一大帮宾客也都不是吃素的。丁魁身边此时不过几十个狗腿子,除非这二三十人都会飞天遁地,否则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将近数万人的围追堵截。

    木小乔侧着脸、斜眼瞥了他一眼,抿嘴轻笑道:“十四听着不怎么吉利,丁兄,你莫要急,等我同霍堡主说完话,马上便叫你变成丁八,保证今年发大财。”

    可是站在这样混乱的人潮中,周翡却只觉得手上的天门锁冰凉冰凉的,她忽然忍不住问谢允道:“你叔叔待你好吗?”

    谢允无言以对。

    木小乔软硬不吃,讲交情没用,讲理他不听,唯有叫他产生怀疑,霍连涛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木小乔的目光微微一闪。霍连涛顿时明白他有所动摇,当即一步上前,径直来到水榭中间的小石桌上,抬手在上面连拍了三掌,那石桌“嘎吱嘎吱”一阵乱响,里头居然另有乾坤,随着霍连涛的动作,中间裂开个口,一个石托盘缓缓转了出来,上面静悄悄地摆着一个方盒子。

    那猴儿一声尖叫,猿老三当即提掌推出,岂料来人竟不躲不闪,与他战在一处。两人你来我往间过了七八招,周翡“咦”了一声,认出了那埋伏在水里的黑衣人:“白先生?”

    “它只是个约定,约定双方互不信任,所以找了我,朱雀主,鸣风楼主和黑判官做了见证而已。”霓裳夫人道,“见证人报酬丰厚,我们都无法拒绝。”

    霍连涛瞳孔骤缩,可他毕竟是一方霸主,此时此刻又怎能当众临阵退缩?他大喝一声,将一双铁臂拢在身前,强行架住木小乔一掌,短兵相接处,霍连涛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手臂短暂地失去了感觉,气海翻涌不休。

    木小乔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丁魁,你还剩几颗牙?”

    此时,霍连涛勉强维持着自己主持大局的风度,一怔之后,立刻强行挤出一个惊喜:“木兄!哎呀,当日一别久不见你踪迹,霍某着实……”

    霓裳夫人冷笑道:“既然是见证,自然不会掺和到他们的约定里,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你家主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霍连涛为人八面玲珑,见了什么都会随口夸一声好,自然不会记得一个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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