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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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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知,述明元年九月初九日,疯三少于红石郡起事。

    他看了看方才以一把利剑创己腹部的冒牌彭御韬,只见其人此时坐在地上,手扶左肩,额头冷汗直流却面不改色,不由叹道:“牺牲十几个自家兄弟以作掩护,扮作彭御韬便得朝中名吏几分神采,剑法阴邪,出手之前神色不变。如此大奸大勇之人,若不是唐俸斌那老奸徒亲手调|教,叫人如何能信?若额没有看错,小兄弟你便是……”

    正隐于那可惧的推论中,却只见得船舱之中刀光一闪!这淡淡碧光在烛火映照中显得格外明亮,宛如久雨天空突然放晴,一道天光自那乌云的间隙中打了出来。

    因为他们所认识的姬小野姬大人,此时正躺在地板之上奄奄一息。

    空幽然心知肚明这小子在扯谎,却也并不说破。

    过了三十六年,西陵神庙又才出了一位天才。

    来人正是胸佩蓝羽的宁老大。鲍安愕然地看着这个自己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听他道:“这船上的人想干掉我们兄弟。”疯三少抬起头看了鲍安一眼,眼中射出一丝凌厉。

    空幽然向来是个浑光同尘之人,闻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位布政使请出来,我也好瞧瞧,这是何等人物,竟让三少和按察院数年间默契的平静一下打破。”

    他还记得门师当年说这段话时咳声阵阵,只是却已经把这段话的内容忘的差不多了。

    鲍安胸中吃了一记,已是身负重伤,此时咽喉被扼了如此之久,更是难受之极,忽地被这人如此一问,不由一窒,想到传闻中此人血流三千尺一般的报复手段,忽地有些后悔起插手到按察院的行动中来,喃喃道:“好不了……”接着吃力分辩道:“三少,在下亦是情非得己。”

    “此时夜已深,船只所靠的河岸又是穷乡僻壤,小兄弟何不坐这船走呢?”空幽然笑呵呵问道。

    江一草叹道:“是啊,不论是什么事,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插曲而已。”

    空幽然淡淡一笑,却不分辩,径直道:“十四名弩手此时已在下舱里呆着。”原来此人方才竟是破除伏击者口中所言的最后一步而去。只是让人好生不解,这与中土皇家一体双生的神庙,怎么会反而出手帮起恶名彰彰的反贼来。

    “九月初九?”疯三少忽然觉得那个叫刘名的人一定很有意思,一定非常非常有意思。

    疯三少见那二人脚步匆匆,竟是不理不睬地走出舱外,不由愕然,复又笑道:“暂请留下。”随着话语出口,伸手向阿愁肩上拍去。

    当然,他是商人,对任何事物都有商人的考虑。他深知疯三少此人虽有时狂放不羁,但身为一方之霸,定能以大局为重,忍不能忍之气。而他料定自己的抱负楼手握盐引,实为红石命脉之所在,即便这夜船伏杀事败,疯三少也拿自己无可奈何。此时听此人亲口应承不杀自己,虽谈不上喜出望外,倒有些万事皆在我算的自得。

    抚胸咯血的抱负楼大掌柜鲍安却想着自己已经令手下干掉蓝毛一干人等,不知呆会儿被疯三少知晓后,自己悬诸一线间的性命可会无忧。正忧虑间,却见舱门外走进一人,恭身向疯三少行礼道:“三少。”

    此时人们再提到这个所谓疯人,倒有了几分敬畏的意思。该人姓甚名谁无人能知,只知他自称排行第三,故而世人皆以疯三少相称。

    江一草全然未晓自己这逃出樊笼见生天的旅途为何会惹上这多事来,向阿愁使了个眼色,给仍端坐桌旁的二人行了个礼,便欲上岸。

    “空神官!”冒牌彭御韬带着异样的神情望着方才舱中剧斗时不知何处去了的大神官,冷冷道:“身为神庙重员,您怎可与朝廷为敌?”

    宁老大瞧见疯三少身上有血,急忙几个大步向前,撕下自己衣袖,粗粗地为自家老大包了一下。疯三少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由着他动手,听着宁蓝毛在自己耳旁轻轻说着。

    而空幽然此次出山更是单单为了这二人,见他们急着要走,自然不肯,也不见他脚下如何用力,身子便飘至舱门,手作兰指向江一草襟上拂去。

    接下来,那青刃忽地被一双很宽大的手掌拍住,就像拍夏日臂上吸饱鲜血的大肚子蚊一样轻松,准确。

    “果然是皇叔的徒儿?小小少年,竟然如此了得……你说额们俩联手都留不下个人来,这怎么解释?”

    “如果额没看错……”

    他已无心顾及这人如何不惧剧毒,袖间左手轻轻一勾,便欲发出细弩。

    姬小野一笑道:“前辈何出此言?在下虽后进晚生,却也早闻前辈威名,岂敢有何非份之想。只是我按察院司监察之职,沿途押送七品之上官犯,这个职司却不敢有误。还烦前辈将劫去的那人交还与我,在下倒是十分感谢。”

    只是这弩箭尚未发出,便忽然觉得肩膀处一凉,然后很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左臂落在了地上,便痛厥了过去。

    阿愁似乎早料到他会开口,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插曲。”停了会儿,“我也不喜欢。”

    疯三少自然不知道这位年青的按察院主簿在想什么。他自有自己的心思,将手伸至额外,收拢散乱飘舞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下,自怀间取出只陶叉别上,笑道:“方才从梦中被人吵醒,又遇着这些,一时衣着不整,无暇整理,倒叫大家见笑了。”谈吐有礼之至。

    ※※※

    疯三少的碧落狂刀!

    “我对刚才那姬小野……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小厮倒是防着。对这位大掌柜也不是没有戒心。倒是对我自己亲手劫下的死囚,却有些大意了。”疯三少说道,接着向那人一竖大拇指,“好谋略,好演技,只是可惜了……”

    疯三少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阿愁的秀手。

    按察院那些府官哪料到今晚竟会平安而返,不由大喜过望。不用人指挥,一会儿功夫,便扶着伤者涌到了舱门口。

    “瞎扯,那老糊涂蛋死了有十年了。”

    疯三少哈哈一笑道:“这世上人实在难以摸透,别人要杀他,他却急着要投奔。我要救他,他却当我作九泉之下的秽物。”

    只抹了一下,那彭御韬肩上便塌了一大片,血像涸泉复涌一般渗了出来。

    众人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出手,更想不透二人相隔如此之远,为何这一刀竟将鲍大掌柜的耳朵割了下来,群情骇然之下,拥着几名伤者仓惶退去。

    半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破烂囚服的中年人自帐后缓缓步出,蓬发遮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此人傲气异常,竟向着疯三少哼了一声,转头瞧见厅中局势,又呆了一呆,忽地冲到按察院众府官身旁,嘶哑着嗓子厉声叫道:“大人们,你们终于来了,快快除掉这奸人,带我回去……”手舞足蹈,竟是万分激动。

    只闻如击败絮之声响起。

    “……也是啊。”其中一人叹了叹气,道:“天天为盐巴烦心,双鬓染霜自然难免。额常在想,如果这双鬓花白染的却不是霜,而是那白生生的盐花该有多好?”

    手拈银针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手上这根千毒所炼的银针,马上就要轻轻飞入名动天下的疯三少腰间,不由兴奋起来。

    此时已退至一侧的江一草暗自忖道,原来按察院明着跟踪,却暗地里不知如何与这抱负楼搭上了,派人在新市潜入船上,布了这个局。先用那意欲自船板后一剑毙己的倒霉杀手,引起众人注意,再想法制住自己抑或是舱间任意一个武功低微之辈,再刻意放低姿态,从而让这个假冒的彭大人堂而皇之地走到疯三少身边,寻机和这和气生财的大掌柜一道展开袭击。

    空幽然吹去茶上燥气,嗅那清香,浅啜一口。

    这句话一说完,场中便发生任谁也未想到的变化。

    如雪白衣轻轻自舱外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走至他身旁,指着他鼻子道:“我彭御韬一生为官清清白白,要我与你这叛逆为伍,倒不如回京受审,死个轰轰烈烈。”

    “无碍的。”空幽然随口应道。“只是你若是姬小野,那这地上的……”

    “师弟?”疯三少本有些欣赏这狠辣角色,此时闻得按察院中更有年轻的高手,不由大感兴趣。

    他们这个弹指计划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并不复杂,但却简约地让人心动。而这最心动的一刻,就是应该由自己的一弹指来完成!

    疯三少本无意伤人,只是心中委实对这奇怪的主仆有些感兴趣,但盼留人,无意伤敌,是以这一掌也只是空有威势,却是内力未蓄。空幽然却是要问江一草几个问题,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这屈指一拂,虽指尖真气四射,兰息乱吐,却也是温和无比。

    此时场中的疯三少突然遭偷袭,腹间受创,肩胛处着了一刀,双手挟着那毒蛇一般的剑芒,背后又有强敌未伏,正是势竭之时。若此时有人从旁夹袭,只怕任他无上神通,也是无暇它顾。

    鲜血忽现!

    述明元年,正是明宗陛下逝后的第二年,其时红石郡一年轻举子不知以何种手腕,煽动红石大营起兵造反。揭竿之日,发檄以讨当朝,文中嬉笑怒骂,奇恣纵肆,实是一等文字,上自祖龙起兵,下迄明宗仁政,竟给他驳了个体无完肤,虽是些纸面上功夫,却也令人瞠目。

    江一草亦是一笑,心道这被渴死的池鱼却不是什么好模样,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在下家中出了些事情。还要急着赶路,船上又耽搁了些时候,还是上岸寻两匹快马好了。”

    那人却不答这话,径直道:“额逾不惑久矣。只是你十五岁封大神官,算到今天也不过三十多岁,怎么也在叹年华不返?”

    ※※※

    声落之后,便见二人分立两侧,船板之上身周之旁,似乎还有余劲缭绕。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他看着已将笠帽摘下放在背后的阿愁,隐隐看着她发丝不时被江风卷到额前,乱乱地绕成一团纠葛,忽然开口说道。

    天下风流人物以指而数,此二人岂能无名。

    按察院的府官早已被这一椿接着一椿发生的变故骇的不知所措了,闻言方才记起,自己这一趟本就是要押送那布政使彭御韬回京受审,不料途中不知何故惹上了疯三少,被他将人劫了,这才引出后面这多事来。

    只是这在他隐隐绰绰的意识中,似乎早就知道这次行动注定会失败,是以落到当前这局面,也并不怎么失望。这本就是他自己私人的一次冒险,他只是想看看这枝珠钏究竟是什么模样?是泼妇手中的杀人利器,还是如云青丝之上的秀丽点缀?

    “再见。”

    想到此节,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淡淡地瞥了瞥自己对座的那位空幽然,空大神官。

    疯三少轻哼一声,掌中青刃寸寸断裂,接着迅疾无比地轻伸铁掌在那彭御韬肩上抹了一下。

    “插曲而已。”阿愁有些出神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神庙位于平原孤山西陵之上,千百年来皆为中土百姓顶礼膜拜之所,庙中神官往往是银须白发,老成持重之辈。直至五十年前,方有一个千世未见的天才人物知秋一叶破了这规矩,以十八岁稚龄侪身大神官之列,实令西陵侧目,万民叹服。只是那知秋一叶大神官在里多多执政之时,尚出入皇城为其宣庙义,定国策,其后却是如神龙一般忽然不知所踪。

    疯三少捏着那人咽喉冷冷道:“鲍掌柜,你功夫很好啊!”众人见他血透青衫,兀自如此神勇,不由瞧的呆了。

    是以当情报告知疯三少在这艘船上时,他毫不犹豫地便下了格杀令。

    他这一晚虽遭伏击,却仍是温文而雅的模样,直至此时,笑意中方带了一丝狂意。笑声回荡中,他轻轻地拍拍腰间。众人这才注意,其人腰间有一把刀,水洗空色的鞘身小巧玲珑,看上去细致夺目,就如同那河畔杨柳隙间露出的碧天一角般。但不知为何,这静雅之极的刀,却有一丝抑之不住的狂杀之意从那鞘沿渗将出来。

    姬小野苦笑道:“那人此时正在你房中睡大觉。”

    疯三少摇头笑道:“对这冷茶残厅,这般做态实在让人难受。”

    令人称奇的却是,江一草似对其指路万分熟悉一般,身形一起,一手背于身后,左腿向后极笨拙的一摆,身子却似崖石一般迅疾向前倒下,只是倒的过程中大拇指缓缓伸出。这一指出的毫无道理,竟偏生在空幽然那如兰花绽放般的指影中寻着真切所在,轻轻印在他那细瓣微翘的小指上。

    不等他将话说完,那人已倚着船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左肩被疯三少轻轻一抹便击的塌了几分,此时血渗出衣襟,已渐渐化成乌色,看着惨烈不已,却仍是强自镇定笑着拱了拱手:“按察院正厅主簿姬小野……第一次拜见前辈。”

    “……”

    另一人卟地一声,笑着应道:“您这可真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如此辛苦,还苦苦维持干嘛?”

    疯三少转头向江一草主仆点了点头,似是致谢,然后静静瞧着最先出手偷袭自己的彭御韬道:“你自然不是彭老夫子。请问你是谁?”

    鲍安心内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之所以和按察院携手,实在是因为如果能除掉疯三少,这个诱惑太大了,已经大到他愿意拿命去搏一把。

    这时手拈银针的年轻人知道自己该出手了。

    话还未完,鲍大掌柜冷冷接道:“于是你这个真人便趁着我们船在新市停的那时,溜了进来?姬大人,你好深的心机!”口气阴冷之极,看样子他竟似准备将这朝廷按察院一员名将留在此间。

    只见空幽然身法如幻,指影乱人心神,直如兰花放于晨,层层驳落不穷,其精妙处令人瞠目。

    “想来你这次出手,定是自己主意吧?老唐的内伤好了没有?”疯三少此时已坐在椅上,招呼着空幽然饮茶,一副主人般恬静模样。

    “我只是有些讷闷,为何当我出手时,你似一无所料,偏偏却对身后鲍掌柜的出手算的如此清楚?”姬小野忍住剧痛问道。

    只是当这位少年神官自内堂飘然而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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