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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碧月冷 千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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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秋寒刚刚转好的心情,遂又阴暗下来,后悔自己不该惊慌失措,逃回家里。不过如今胡惟庸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明断是非的清官少之又少,即便自己留在客栈,能否洗脱清白也不好说,唯今之计,只有查出真凶,方可挽救自己了。主意一定,他将身上血渍洗净,换了身衣服,拉开抽屉,随便抓了把银子,又带上一把刀、一柄匕首,向外便走。

    云锦客栈的掌柜报了官,刑部侍郎张敏中亲自率人来到现场。死者的身份很快得到确认,乃是天下名妓沈碧桃,先前曾栖身于应天府最负盛名的青楼“醉花阴”,后诚意伯刘基欣赏其才色,为其赎身,并将小粉桥附近的一幢宅院相赠,供其居住。可惜好景不长,刘基死后,其家人讨回房宅,沈碧桃便又暂时寄居在“醉花阴”,直至今日。

    梅倦生哈哈笑道:“如果不是幻觉,那便是你遇到鬼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死而复生,我却从未听说。”

    顾秋寒抗声道:“还说是朋友,你不帮我想对策,便只会拿我消遣?”

    顾秋寒道:“早上这里出了命案,对不对?”掌柜再次点头。顾秋寒道:“尸体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本不在他计划之内,不过适才惊见沈碧桃,他才询问起尸体下落。

    “是,是,”得福嚅嚅的道,“昨晚亥初左右,小人正在柜内打盹……”当下战战兢兢的把顾秋寒带沈碧桃来客栈开房,直到次日清早,他去楼上打扫走廊,发现顾秋寒和沈碧桃所在的三号房门户大开,顾秋寒手持利刃,满身鲜血的站在床前,之后听到他的唿叫,破窗逃走,所有经过都详细说了一遍。

    顾秋寒这时余兴未衰,一边走一边自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语音含煳,果然醉的不轻,大概对玉梅山庄的梅花仍念念不忘。正哼哼唧唧的念着,对面忽地走来一人,是名女子,在这样的冬夜,她的衣衫看上去有些单薄,尤令顾秋寒吃惊的是,这女子竟似比自己还醉,脚步跌跌撞撞,每走几步,便要扶一下身边楼宇的墙面,终于脚下一绊,栽倒在雪地之中。

    “大内校尉?”顾秋寒心下一紧,寻思道:“都督府为何插手此事?”他自然晓得大内亲军都督府权力极大,只要他们认准了,不管有没有证据,均可独断,倘若落在他们手里,难免凶多吉少。只是都督府向来只管监察在京大小衙门的官吏,自己的身份虽在此范畴,但毕竟这只是民间案件,理应由刑部负责,几时轮到都督府来主办了?

    二人相视一笑。就这样,顾秋寒用围巾裹住半张脸,一路上战战兢兢,跟梅倦生来到云锦客栈。梅倦生用十五两银子的价格,包下凶案现场隔壁二号房,把顾秋寒送上去,便回玉梅山庄去了。

    顾秋寒醉意熏熏,哪有工夫理他,将那女子放到床上,双手撑着床沿,喘息不止。这女子并不重,若在平时,顾秋寒抱着她跑二里地都没问题,但醉酒之后脚步踉跄,头脑昏沉,便感觉吃力了。

    梅倦生见他良久未语,催问道:“你来找我,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顾秋寒直如撞鬼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人乘机身子一飘,从窗口逸出,待顾秋寒如梦初醒,追到窗前向外遥望,却见十数丈外,仅剩一个飞速移动的黑点了。顾秋寒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莫非因为过度紧张,出现了幻觉?可是地面上那几个清晰的脚印,却让他随后否定了这种想法。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顾秋寒猛一回头,只见客栈的伙计站在门前,呆若木鸡,脸上那种恐惧的表情已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顾秋寒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头皮发麻,脑子一片混乱,也来不及多想,把尖刀丢在地上,破窗而逃。

    伙计摇头道:“这却不晓得,那小子新来不久,平时又很少说话,大家跟他都不熟悉。”这一点顾秋寒昨晚便已感觉到了,当时楼下只有得福一人,有生意上门,他竟毫不热情,每次开口,也都是惜字如金。

    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发出,瞬间打破了沉寂的冬夜。顾秋寒知道,这个人本来是想杀自己的,掌柜煳里煳涂做了冤死鬼。不过现在他来不及内疚,向那黑影的尸体望去,眼见他脑袋几乎被噼成两半,一片血肉模煳,也辨不出是谁。顾秋寒连唿可惜,闪身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房间。听得门外脚步咚咚,接着喊声大作,客栈立时乱作一团。

    顾秋寒望着紧闭的房门,两眼发直,冷汗霎时遍布全身。“难道又有客人住进这间凶房?就算客人不知情,伙计也不该这么快便把这房间包出去呀,何况来的时候,分明瞧见那扇被我踢碎的窗户尚未修好,大冷的天,哪个傻瓜肯住在里面?”他好奇之心大起,强抑着心跳,耳朵贴在门板上。不多时,又听里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贴在门上,还是听得十分真切。

    “咣当”,门闩抽开,顾秋寒迫不及待的推开门。掌柜发现门前站着的不是得福,而是一个陌生人,登时大为惊恐,正要唿喊,却被顾秋寒一只大手捂在嘴上,接着凛凛的刀锋压在他颈间。顾秋寒将他一步步逼进去,沉声道:“胆敢乱叫,老子一刀宰了你!”今天下午,大内校尉已经送来顾秋寒的画影图形,掌柜的认清是他,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称是。

    顾秋寒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今天看到沈碧桃了!”

    经过三号房时,他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正是在这间屋子里,自己从一名堂堂的刑部令吏,变成了为人不齿的“杀人凶犯”!

    顾秋寒随口问道:“此间掌柜何方人氏?”

    梅倦生被他搅了好梦,笑着咒骂道:“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才罚我这辈子跟你做朋友。”顾秋寒揶揄的道:“上辈子你杀人,我替你做了冤死鬼,所以这辈子你必须助我洗脱罪名。”梅倦生一怔,干笑道:“这话给官府听到,我可惨了。坐吧,半夜三更的跑来找我,有什么事?”顾秋寒便把适才遭人行刺,结果误杀了掌柜,杀手也被自己斩毙的经过说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顾秋寒神志渐复,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正浸在水里,一种刺鼻的腥味直钻鼻孔。他奋力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红色,那不是玉梅山庄的红梅,而是……人的鲜血!顾秋寒惊叫一声,跳着退开,只见那姑娘横陈在血泊之中,从胸至腹,共有五、六处伤口,血已流干,已凝固,而他也蓦然惊觉,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尖刀!

    恰在这时,一名伙计洒扫至他门前,顾秋寒见不是早上那个伙计,心念一动,将发髻散开,遮住脸颊,问道:“小哥,听说昨夜这里出了命案?”那伙计躬下的身子像弹簧般弹直,满脸恐怖之色,说道:“正……正是大爷隔壁那间房。”

    顾秋寒不想再跟他争辩,因为自己也是煳里煳涂,解释不清,只道:“所以才让你去看个究竟。”梅倦生叹道:“好吧,都说沈碧桃天姿国色,在她生前我未曾一睹芳颜,死后却要瞧她的尸体,啧啧,不划算,不划算。”说着连连摇头。

    伙计叫了声:“等等。”从抽屉出翻出一串钥匙,过去将楼门关严,引着顾秋寒上楼,心道:“他还真是心急,不过这姑娘长的确也好看!”上楼之后左转,伙计打开第三间房门,连句客套话也没说,便下楼去了。

    踏上石级,顾秋寒叩响了玉梅山庄的大门,开门的是个老家人,见顾秋寒深夜造访,颇感惊异,但还是热情的将他让了进去。顾秋寒抱了抱拳,表示歉意,然后径直来到梅倦生的卧房。

    木天雄一挥手,几名校尉抬起盛有沈碧桃尸体的棺材,一行人下楼而去。张敏中不住摇头,自己忙活这半天倒没什么,只是他总感觉,这件案子似乎没那么简单。木天雄一介莽夫,靠对皇上的谄媚取宠,及胡惟庸的抬举,才坐上都督府检校这个位子,他抓到顾秋寒,不过是暴打一顿,推上法场,又能如何用心审理?但这是胡丞相的意思,他也无力违拗,只得率领众人,悻悻而去。

    梅倦生咋舌道:“你最近真是灾星高照,凡是你接触过的人都要死,但愿我命硬,能幸免于难。”

    一连串的问题,个个匪夷所思,顾秋寒隐隐觉得,在这血案的背后,大概还隐藏着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自己找不到线索,理不清头绪罢了。

    这时的顾秋寒,正坐在玉梅山庄梅大官人的书房里,他并没有幻想在这里躲过追捕,只是请梅倦生帮他去云锦客栈包个房间,以便他暗中查找线索,为自己洗刷冤屈,现在,梅倦生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了。

    “云锦客栈?”梅倦生觉得顾秋寒落到这步田地,自己难辞其咎,若不是兴致勃勃的邀他前来踏雪赏梅,又怎会碰到这么倒霉的事?只不过他感到疑惑,凶案正是在云锦客栈发生的,顾秋寒怎么还有胆子回去?但随后他便会意,笑道,“不错,没人想得到你还敢待在那里。”

    “会不会是凶手?那可是你自投罗网了!”顾秋寒来不及欢喜,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房间经过仔细打扫,已看不出发生过凶案的痕迹,床上所有的被褥都换了新的,为了袪除血腥味,地上还洒了薄薄一层石灰,只是被顾秋寒踢烂的窗户,仍在风中摇摆不定。

    冬月夜,寒气袭人,才过初更,整条大街便已灯火阑珊,行人稀少,这在帝都应天并不多见。顾秋寒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踩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听着脚下那“嘎吱、嘎吱”声,心情十分愉快。因为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又下了一场雪,玉梅山庄的梅花提前开了,他的好友梅大官人邀他去饮酒赏梅,喝到兴起,梅大官人拿出本打算过年时喝的屠苏酒,款待顾秋寒,不觉都多喝了几杯。

    “糟了,糟了。”他胡乱想着,“记得我只是把她送到床上,怎么便死了呢?”醉酒之后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他努力回想,突然从水中拔出脑袋,一摸后脑,果然有个鸡蛋大小的包,至今还隐隐作痛。“是了,我听到‘咚’的一声,便即人事不省,我一定是被人打昏了!”

    “大人,下一步该当如何?”一名令吏小心翼翼的问。

    梅倦生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计可施。顾秋寒振振有词道:“今天那个杀手,一定就是杀沈碧桃的真凶,可惜情急之下,我出手太重,非但没留下活口,还把他一张脸砍得稀烂,又不敢久留,仔细辨认他何许人也。”他满面倦容,眼中却神光闪闪,显然对自己的猜测信心十足。

    天已亮了,街上稀稀拉拉的走着些人,看到顾秋寒满身鲜血,没命价飞奔,俱都吓得瞠目结舌,躲向一边。顾秋寒逃回家中,不敢叫门,直接逾墙而入,进了自己的卧房。他先脱了那身血衣,然后打一盆冷水,将脑袋浸在水中,尽管如此,仍无法让自己的情绪宁定下来,睁眼闭眼,都是那血淋淋的一幕。

    张敏中今年四十三岁,在刑部供职多年,屡屡查破大案奇案,口碑极佳,只因他性情刚烈,正直不阿,在权相胡惟庸的排挤下,出任刑部侍郎后,便再未得升迁。听罢仵作的禀报,他微微颔首,捻须沉吟:“几乎每一刀都与尖刀等长,看来凶手一非图其美色,二非图其钱财,目的正是要致她于死命,而且极其残忍的连刺五刀,若非凶手跟她有血海深仇,断不会如此。”

    “顾秋寒?”张敏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跟随而来的刑部令吏、捕快及仵作立时哗然,都道:“顾公子!怎么可能?”一名令吏喝道:“人命关天,休要乱说,你亲眼看见顾秋寒杀人了吗?”

    雪晴之后,顾秋寒谢绝了梅大先生的挽留,向家中赶去。他家世不错,资财颇丰,并且喜欢使枪弄棒,因此在江湖结交了许多朋友,玉梅山庄之主梅倦生,却是与他最为投缘的一位。他父亲对他的江湖习气大为反感,为免他误入歧途,生前曾破费几百两黄金,贿赂权相胡惟庸,为他谋了个刑部令吏之职,官虽不大,但已足够束缚住他了。果然,顾秋寒失去了跟狐朋狗友玩乐的时间,但是与梅倦生,却从未断过往来。

    “他是哪里人呀?”顾秋寒为免伙计起疑,抓起茶盏轻啜一口,若无其事的问。

    当时顾秋寒确曾伸出手,想要摸摸沈碧桃脉博或者鼻息,却因过于害怕,手停在中途,始终没敢探下去,随后听那伙计尖叫,他便逃出客栈。但他清楚的看到,沈碧桃身中数刀,而且全是要害,流出的血几乎把整床褥子都浸透了,如果这样都能死里逃生,而且尽快复原,那她岂非原本就不是个人?另外沈碧桃是不会武功,而方才那人却能飘过窗口,飞落街头,她既不是鬼,又不是沈碧桃,那她究竟是谁呢?是什么东西,吸引她在深更半夜,光顾这间凶房?她的容貌,为何竟与沈碧桃极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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