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每天上课、做论文,去图书馆,手腕上缠着木头佛珠,定期去教堂。
当然更不可能——魏之远觉得,如果自己心里有那东西,他第一个要干掉的人就是自己。
他的精神世界封闭,自私冷漠而又偏激,或许会一时心情好,出于举手之劳把胡同里遇见的小男孩拎上他的车,这已经是极限了。
魏之远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击打得溃不成军,几乎难以自已。
四年后,魏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那种情况下见到魏之远。
直到过年——农历中国年。
小宝太远,和他一样鞭长莫及,最后,魏之远只好找到了三胖。
当魏之远独自走过海关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整个国门都在自己身后关闭了,难以言喻的孤独从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反射出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哥,你能……能让我抱一下吗?”
很多年了,魏之远从未忏悔过,从未认为自己有一点过错,更是在事件平息之后,就很少想起。
好在,那场无望的暗恋随即成了他的新的精神支柱,回想起来,魏之远可以为了大哥无数次地敲响无数个人的门,然而只此一次,至他挑明了一切,被打碎最后一丝幻想的时候,那根支柱就塌了。
魏之远和国内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他掐算好了时间,在新年钟声响起前半个小时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这一次,出乎他意料的,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流来:“小远吧?”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补偿自己幼年时代的无力感,那使得他变得时时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甚至到了极致,就做到了谋杀的地步。
转眼,魏之远已经走了大半年。
他就是这么的铁石心肠,只要是拒绝,就连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当时不是他哥出事,他真的会做到那一步吗?
可把三胖愁得,看他的眼神几乎让魏谦感觉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
然而随着太阳西沉,溽暑渐消,檀香的味道从古旧木架的缝隙里透出来,他浓烈的情绪几起几伏,终于疲惫地安静了下来,不知怎么的,魏之远忽然想起了那个死在冷库里的人。
冥想的思绪把他带回到十三岁的夏天,分毫毕现的记忆回放,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魏之远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就是他二十多年来萦绕不去的噩梦,那种深邃到了骨血里的无力感。
魏之远会定期定时给家里座机打电话,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他不敢打魏谦的手机,怕打扰魏谦工作。
当时他直接就地昏迷,等到三胖匆匆赶过来,才总算把他拖到了床上,谁知后来就因为受了这一点凉,居然又一次引发了他的肺炎。
他和老熊一样,不信东方的神,也不信西方的神,他甚至不想从中找到救赎,他只想找一个可以沉淀下来安静面对自己的地方。
第二天,魏谦没去公司,开车送魏之远去机场。
就在魏谦把粥锅架上炉子的时候,门响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小宝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哟,绊我一跟头,哥你在家吗?怎么不开灯?”
魏之远没敢挂,他猜魏谦多半是把电话碰掉了,挂了就再打不进去了。他赶紧换了电话,打魏谦的手机,依然是没人应答。
仇恨吗?
魏谦用力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他如果也会伤春悲秋,早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
自古华山一条路,而他就走在这条越来越窄的路上,死不停步,死不回头,哪怕前面是悬崖,他也会一路走下去,直到摔个粉身碎骨。
魏之远很快适应了国外的生活——他可以很快地适应任何生活。
后来,三胖又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喜欢魏谦的女孩不少,不过其中特别肤浅的、为了钱的、充满幻想不过日子等等那些不靠谱的,都被专业媒婆三胖给过滤掉了,他精挑细选,找的都是愿意好好过,真正喜欢魏谦这个人的好姑娘。
孤零零的公交车站,就只有魏之远一个人靠在车站的柱子上,低着头等车。
那是为了正义吗?
魏谦几乎有点难以置信:“你怎么回来了?”
魏之远始终记得,临走的时候,老熊送他的一句话:“凡人爱憎贪嗔痴,都不过是一念的事。”
说完,他就好像摆脱一个沉重的包袱,转身就走,似乎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一开始,魏之远无法抑制地无数次想起魏谦,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描述出魏谦的每一根头发丝。
魏谦不咸不淡地和冯宁联系了几次,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冯宁喜欢的是那种“表面上爱搭不理,内心情谊深重”的男人,而不是魏谦这种“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可有可无”的类型。
魏之远从老熊那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他不想说话,魏之远看得出来。
魏谦放下电话,按了按不大舒服的胃,打算在大年夜给自己煮一碗小米粥。
那天魏谦和他聊了好一会,像小时候那样,耐心地听了他在那边是怎么生活的,学校里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交新朋友,直到对话被魏谦那边世界大战一样的鞭炮声打断。
当他独自一人时,冷漠的表情终于破裂开了。
就这样,转眼又是四年。
也许有些地方的确适合思考,比如监狱之于韦伊的黎曼猜想,大菩提树之于释迦摩尼的佛。在老熊那小小的禅院中,魏之远内心的痛苦、纠结与偶尔恶毒的不甘都在起伏后,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在魏谦的印象里,魏之远永远是那个细胳膊细腿,会窸窸窣窣地钻到他怀里的小崽子,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小东西掉第一颗牙的样子,哭着求自己卖了他的样子。
可现在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呢?魏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魏之远,一直以来只能冷漠相向。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年啊,就请了半天假飞回来了,明天早晨四点走,六点多的飞机,我再赶回去。”宋小宝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你要做什么吃啊?哎哟祖宗!你不是要喝这玩意吧?躲开躲开,我要和面,我要吃饺子!”
他的家,他的邻居,似乎都空了。
现在,他已经很难回忆起那个人的形象,唯有当时的感受,还清晰地印在心里。魏之远还记得,在知道魏谦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以后,他独自一人从老熊的药店回来,把车支在一边趴下去时碰到的那个冰冷的车把,和上面隐约的铁锈味。
魏谦独自在候机大厅外面徘徊了一阵,抽了根烟,然后重新走回来,找了家快餐店坐进去,点了一杯饮料,一直看着手表,等着魏之远的航班顺利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