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观赏钱塘江大潮般的游客口吻终于让魏谦恼羞成怒，但是此时既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过去踩魏之远一顿，也不便当面数落小宝的客人，只好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把门摔得山响。

    他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这货会被老婆甩，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三胖所谓的“打前战”是第一次暗示,尽管他过去也只是吃吃喝喝扯个淡，但暗示了他们在当地的关系网是通畅的，要做得足够隐晦,也要给足对方面子，省得让人以为他们是在逼宫，然后投资部所谓的“项目建议书”里，当然会有夹带，夹带多少，就是展示他们能掌握多少东西了。

    魏之远笑了起来：“胡说。”

    这时，魏谦却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马春明一脸心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魏之远跟他不熟，也没好多问，只好先回去，等第二天白天，魏谦才到医院看了他一眼，问明了情况。

    “我觉得产业园这个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然，A市那个地方，从自然和人文环境上来说是有可行性的，可你不觉得不够吗？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定位太高了吗？以‘文化和高新技术’为核心，这样的产业园大多是自发聚集，或者由政府通过减免税收、设立奖项扶植出来的——政府那边肯定不干，我认为那边没有成熟的土壤。”

    那天之后，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魏之远偶尔也只会开几句口头上的玩笑，一直规规矩矩，没做出任何逼他的事。

    马春明阅读速度极快，一目十行，据他自己吹，还能过目不忘。

    更重要的是，魏谦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弄出这样详尽的策划书，当中大量的、涉及多个省市的调研以及宏微观各种层面上的深度的分析，没有几年的工夫，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

    马春明当然听得出这个人是谁，他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这就像一棵大树，露出树根的一角给别人看，让对方有个冰山一角的猜测。

    魏谦毫无同情心地说：“你也跟着一起贱死得了。”

    魏之远冲他客客气气地点了个头，带着一身寒意走了进去，马春明想了想，脚步又转回来，决定观摩一下“有眼力劲儿”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好多学两招，便于以后结草衔环用。

    魏之远连忙退到墙角，双手扯住自己的领口：“别过来！过来我脱衣服了！”

    “也……也是啊。”宋小宝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鼻涕，随后，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那以后没人疼我了吗？”

    马博士虽然不大抛头露面,但也多少了解魏谦他们的处事方式，所以当场一听就明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蹬鼻子上脸啊？”

    “放屁。”魏谦站起来，打算动手收拾他。

    马春明愣了一下，而后，他的脸突然飞快地涨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魏、魏董……”

    马春明怔怔地在那坐了一会，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为什么？”

    气温很快急转直下，魏谦的感冒简直像好不利索了，无论是吃药还是魏之远无微不至的小心照顾，那病毒都好像打定主意要在他身上逗留七七四十九天。

    马春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魏谦靠在墙上，好像对他的反应敏捷很满意，点头说：“我的大概意思都在这里了，这件事成功与否，就看你的了，你可以从每个驻外地项目公司里挑自己的人，组成一个临时团队，专门做这件事。”

    魏谦在厚重的围巾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该。”

    “我车昨天送修了，本想直接坐地铁回家。”马春明语无伦次地说，“但是她……就是我前妻，给我打电话说……说她病了，快到新年了，我……”

    谁知魏谦只是皱了一下眉，竟然没说什么，任由魏之远取下他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拎走了他的车钥匙和包。

    魏谦懒得看他感激涕零，像打发狗一样挥了挥手，颇有几分怨念地说：“要不然我能容忍你这傻逼这么长时间？滚吧，看见你就觉得碍眼……连给衣食父母倒杯水的眼力劲儿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看耍猴吗？”

    魏谦：“……”

    魏谦吓了一跳，还以为公司出什么事了。

    “小远他们参与制作的。”魏谦说。

    魏之远在外面不慌不忙地系好扣子，看了他们俩一眼，体贴地没去打扰宋小宝。

    魏谦：“……”

    魏之远露出小虎牙一笑：“我室友是个黑人暴露狂，跟他学的。”

    “政府没有减免税收政策，我就减免租金。我给他们最棒的工作环境，最廉价的费用，优秀的企业可以用技术股来入股物业。我还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先开出一片专家公寓，精装修，照着高端度假公寓的品质，怎么漂亮怎么来，找最好的物业团队来经营，作为配套，刚开始可以免费，等园区成熟了，再把成本摊进办公区的租金里。”魏谦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知名品牌进驻，政府第一时间就有政绩和税收，而且靠他们还能吸引上下游的服务商，短时间构造出完整的产业链。”

    “十年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段话——这个人我一直很佩服他，除了在老婆面前昏头看不清脚底下的路之外，我觉得他有种能穿透时代的目光。”魏谦缓缓地说，“他当时告诉我，劳动力的时代已经过去，当时我们即将迎来的，是资本的十年，而技术的春天紧随其后。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他说对了，我赌他下一个十年也是对的。”

    数十个亿的投资，漫长的回收期，每天的融资成本可能高达上百万。

    魏之远仿佛在等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粗放型的发展,撞大运式的经营,很快就会被行业的大浪淘去,这是当年魏谦之所以留下马春明这只大猴子的原因——即使马博士是个榆木疙瘩，他也是个思路极其清晰的榆木疙瘩。

    马春明幸灾乐祸地想：这回马屁准得拍到马腿上，死变态从来轻伤不下火线，顶多变本加厉地折磨手下的人，才不会中途翘班呢。

    他看见魏之远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把双手弄暖和了，才走进去，替魏谦拿出了小药片，看着魏谦吃下去，然后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了魏谦一下。

    光这一份策划书，拿出去卖，马春明都能估量出其不菲的价值……问题是有多少人敢真的动手做？

    魏谦说到这，嗓子更痒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感冒好像比早晨还要严重一些。

    马春明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和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我知道了！要么自己变成造血干细胞，要么变成流动的血液中的一部分！”

    魏之远知道她还是难以接受——其实换谁都难以接受吧？她没像当年三胖一样搞破坏已经很给面子了。

    那是一份将近一百页的项目策划书，马春明用再生纸打出来，厚厚的一打，订都订不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魏谦一眼：“你做的？你怎么有时间弄这个？”

    魏谦侧头打了个喷嚏，有些瓮声瓮气地说：“那你就别管了。”

    A市政府绝对很难找到第二个人肯给他们做这样的项目，相比起来，他们原本的税收大户王栋梁，就真成了个只能惹是生非造成社会不稳定的纯流氓——何况他还涉嫌偷税漏税。

    说完，他就真的穿上外衣出去了。

    马春明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打算利用他的关系引来知名品牌？你给人家提供什么，吸引他们来？”

    马春明知道，魏谦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用这么大一笔资金，就为了跟王栋梁斗气。

    就在这时，陪着Alex逛完本地景点的宋小宝推开了大门。

    大雪埋了整个城市，厚的地方能没过人的脚脖子，马春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路边走的时候，一不留神踩进了一个掀起来的井盖里。

    马春明往后一靠，用力地躺在了床上，喃喃地说：“我把我所有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从今以后，我的爱情就死了。”

    每一个项目做下来,都是一场对人脉和市场精准度把握的考验。

    魏谦也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因为A市那边进展顺利，可疑的人很快都鸟兽散了，王栋梁那头接连被捅出了好几起够得上刑事犯罪的案子，快要捉襟见肘，所有人都感觉十分喜闻乐见。

    马春明欢天喜地地被他恶损了一顿，走出老板的办公室，就在这时，魏之远回来了。

    魏谦在一片热水冒出的白气后开口说：“不容易，但是事在人为。”

    他说完，大马猴似的来了精气神，好像打算一头扎进去就不出来了。

    马春明一拍桌子：“只要这份策划书能说服当地市政府，我两个月之内给你一个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案。”

    非公事马春明很少打扰他，主要他们俩也没什么话好说，这一回，马春明带着哭腔在那头说：“老大，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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