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死

    他一句话开口，似乎破了周遭的结界，三魂七魄奔涌着归位，窦寻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只要人活着，变成什么样他都能接受。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很冷静的，因为第一反应是徐西临那个一看就很傻的助理手机被人黑了，骗子可能手段格外高超，窃听过通话记录。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来电打进来了。

    “去你的，没事，”宋连元喘了口气，故作镇定地对助理说，“摆渡车得跑好几趟呢，不一定是哪辆，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对于“乡里”来说，宋连元是奠基人，徐西临就是灵魂，这一摊家业，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他。

    窦寻催了几遍，正不耐烦要挂，电话里传出一句“窦先生您好，我是小赵，给您送过几次东西的那个”。

    窦寻一只手还搭在机场出口大厅里冰冷的栏杆上，周围尽是等着接人的，熙熙攘攘，来了又走，导游团的负责人举着纸牌和小红旗组织中老年夕阳团排队，乱哄哄地与他擦肩而过……窦寻却全无知觉，仿佛空气凝固了。

    旁边有个等人的女孩替他把手机捡了回来，一抬头被他那脸色吓着了：“你没事吧？”

    而瞥开道义与感情，徐西临也是他的半壁江山。

    窦俊梁的态度有点刻意讨好，兜着圈子问他近况，窦寻听出他话里有话，截口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宋连元赶紧说：“对对，是！”

    赵助理坐立不安地觑着他的脸色：“宋总，怎么办？”

    “喂，”赵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窦先生您还在吗？”

    重症观察室是不能随意探视的，楼道阴暗细窄，来来往往有好多人，泛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各种家属等在楼道里低语，里面医护人员叫好的声音跟炸雷似的，直接一惊一乍地劈在人心上，他们经过的时候，一个原来呆呆地坐在楼道椅子上的女人突然一嗓子哭了出来，哭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宋连元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窦寻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宋连元就在旁边看他，刚开始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渐渐不忍心了，硬着头皮过去搭话：“你过来的时候跟单位请假了吗？”

    “没了”还是“名单上没有”？

    他们这些男人，平时总觉得自己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不好意思随便哭，不好意思随便示弱，自诩身如山峦，因此一旦有个疼、有个坎，就是“山崩”，反而越发难以承受，总是要有那么个人……即使不在身边，即使明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个凡人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可是听一听她的声音，就觉得自己这堆碎石瓦砾又有了活气。

    窦俊梁吞吞吐吐地说：“你这回来也小半年了，一直也没回过家，有空回来看看爸爸吧，那个……那个谁她不在。”

    赵助理到现在整个人属于蒙圈状态，也不知道窦寻是干什么的，只是逢人就像抓着宣泄一下情绪，他攥着窦寻的手，上下用力晃了几下：“放心放心，大夫说没事了，手术做完了，观察一阵子就能探视……”

    赵助理：“我们老大就是这班，我订的票，宋总……”

    宋连元小时候，他妈挨他那人渣爸爸的打，母子两个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是常常光顾他们家包子铺的徐律师替他们奔走，又帮他们找专门负责离婚官司的同学，又是帮他们垫钱，宋连元那时候就发过誓，将来徐进老了，他给养老，徐进没了，他来送终，她儿子就是他亲弟弟，要是兄弟有本事，他绝不贴上去讨嫌，要是兄弟没本事，他管照顾一辈子……要是人真在他眼皮底下出点什么事，他将来下去怎么交代？

    窦寻却全然没听见一样，兀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接待人员看他脸色不对，忙说：“没有，已经确定身份的死者名单里没有，先生您冷静点，我们马上给您查。”

    他止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过去发现是虚惊一场，他就把徐西临的手机摔了，玩微信的时候一秒都不离手，一有事就找不着人，什么玩意！

    宋连元叹了口气，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放在窦寻肩上：“没事……没事啊，我都问清楚了，他们说撞车的地方是中间，他在车尾，受的波及不大，都是皮外伤，就是甩出去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急性胃出血，看着是挺吓人，不过现在已经输完血做完手术了，只要没有其他病变，问题应该不大……”

    徐西临派他给窦寻送过几次东西，弄得赵助理还以为窦寻是个重要客户，电话号码都留存了。

    “核实”两个字触动了宋连元敏感的神经，他抬头一看，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翻一本什么东西，顿时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在核对已经确认的死亡名单。宋连元一下腿都软了，全部的期望命悬一线，摇摇欲坠地吊在那位工作人员身上，见他飞快地浏览完一张纸，冲这边摇摇头。

    窦寻：“谢谢。”

    于是敷衍地说：“嗯，行吧，过一阵不忙的。”

    宋连元有些粗暴地冲他挥挥手，不相信他，非得自己亲自坐再打一通，依然是关机。

    窦寻截口打断他：“人还活着吗？”

    赵助理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同时对电话那边屏住呼吸的窦寻弱弱地说：“我们遇事要往好的地方想……”

    窦寻已经到了机场，带了消磨时间的书，结果看不下去，于是翻徐西临给他发的聊天记录玩——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足够他打发掉一个小时的时间。

    “还是我，您刚才可能不小心把电话挂了，”赵助理说，“那什么，能不能请您把身份证号发过来？我们老板刚才说，您来往的机票公司负责……”

    旁边宋连元正在跟人打听徐西临的情况，有一个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医护人员的拎着一包东西出来：“徐西……”

    窦寻好像正在吃一道美味佳肴，结果有个不长眼的小飞虫一头撞进了他的汤里，虽然不至于很膈应，接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被打扰的不悦。

    窦寻猛地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那里只有一点随身物品，登机牌的票根，证件，钱夹……还有一件血迹斑斑的外衣。

    宋连元正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动静打断了——是对中年夫妇，孩子心脏病在里面抢救，一声刚才过来跟他们说了句什么，消息可能不太好，男的当场就跪下了。

    窦寻不知道听进去没听进去，半天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icu旁边是专供家属的休息室，勉强算是宽敞明亮，还有地方可以躺，他们在那等了一天半，窦寻坐下就开始发呆，让吃就吃，让休息一会，他就躺下，躺半天一动不动，宋连元过去一看，眼睛是睁着的。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他心里的恐惧就好像决了堤，话还没说，鼻子已经先酸了。

    赵助理觉得大老板眼睛发直，赶紧说：“宋总，您别着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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