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拖到一边，这种事好像干过千百次了。

    他原来也会脆弱，也会自欺。

    盛灵渊看了他一眼，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巫人族和外界并不是全无接触的，定期会有人打扮成普通平民的样子，出远门采买交换东西，阿洛津虽然从来没跟着去过，但显然认识路，一边哭，他一边钻过巫人族设在山脚的屏障，跑了。

    被生吃的少女疯了，阿洛津也快疯了。

    这是阿洛津头一次用“喂”、“讨厌鬼”和“告状精”之外的称呼叫他。

    盛灵渊没松手，也没看他，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句巫人语。

    不等他说完，盛灵渊就淡淡地一点头：“嗯，有理。”

    “他们自己的文字里，自称是‘住在半山坡森林里的人’，”盛灵渊说，“‘巫人’是当时外人对他们的称呼，吓人吗？那可能是这么叫的人，自己心有畏惧吧。”

    没想到才刚离开巫人族，他就尝到了什么叫“世事艰险”。

    行吧，就事论事到这种地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弱点撕下来研究，盛灵渊又不像个人了。

    宣玑：“……”

    宣玑一开始以为盛灵渊只是天生过耳不忘，就是天才，没办法，跟那帮背诵语法十多年，连英语都说不明白的大学生不是一个物种，直到这时，他才恍然，这只是为了生存。

    “自来如此。”盛灵渊凉凉地说，“易地而处，人族也不会心慈手软。几千年的旧账了，不关你们后辈的事。”

    “我看这地方的文明程度跟雅典圣城有一拼，”宣玑问，“为什么要自称‘巫人族’？听着怪吓人的。”

    阿洛津对新来的盛灵渊充满了好奇, 又想跟他玩，又不会主动讨好——他是族长的独生子，被族人娇惯得不像话，从小众星捧月，族里的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面子，主动结交”的概念。他觉得自己在谁窗根底下走一圈，就已经算给了别人天大的面子了，盛灵渊理应受宠若惊地加入他们，谁知道这个人给脸不要。

    这句话误了阿洛津一生。

    主菜则是活的少女，里外洗涮干净，直接从她身上片下肉来吃。她的惨叫和恐惧都是下饭的菜，如果一顿吃不完，就用妖术吊住她的命，漫长的折磨仿佛没有头。狂欢之后，少女两条腿上只剩白骨，人活着，脸依旧是洁白无瑕的。

    少年盛灵渊放下少女的尸体，一把抓起阿洛津：“愣着干什么？”

    “又怎么了？”

    窃笑声消失了，片刻后, 树上冒出阿洛津的脑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他一堆小跟班溜下树, 跑了。

    妖族无声无息地倒下，吓呆了的阿洛津看见了病秧子“告状精”。

    吊命的妖法被匕首切断，那少女终于从泥潭似的人世间解脱，不知道如果地下有灵，还敢不敢再来投胎。

    阿洛津被他拖着走，眼泪怎么也抹不干净，压抑着哽咽小声央求：“我……呜……想给她盖一件衣服……哥哥，我能不能给她盖一件衣服……”

    巫人族是寄生蝴蝶的发源地，这里的人还会各种匪夷所思的咒术，从“巫”这个名字开始，就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再加上之前还碰上那个神神叨叨的阿洛津，在宣玑的想象中，巫人族的形象应该就跟电影里的“黑巫师”差不多——人们都裹得跟阿拉伯妇女似的，昼伏夜出，没事就围着火堆开小会，从大袍袖里伸出枯槁的手指，投票表决明天去咒死谁。

    能下地之前，盛灵渊已经基本能用巫人族语简单交流了，甚至学起了巫人族的文字。

    “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冤死的眼睛都合上，所有无着的尸骨都收殓’。”

    盛灵渊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像觉得宣玑这小妖多愁善感得无理取闹：“那你到底是要怎样？”

    阿洛津和拖着白骨腿的少女一起被丢在了茅屋里，少女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半宿，阿洛津就对着她哭了半宿，哭得看守的小妖烦了，要来踢他。不等那妖动手，一条匕首就从后面探过来，一刀抹了那妖的脖子。

    宣玑跟着年幼的盛灵渊在巫人族兜兜转转，看他跟度假一样，每天就是休养、读书、跟大圣请教问题，或者帮着侍候一下草药，最大的烦恼是熊孩子王老来骚扰。他本来以为会看见非常血腥的场面，没想到没完没了地在日常小事里兜圈子，记忆里的盛灵渊一直是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模样，没有一点长大的意思。

    酒里搀着血，大釜里炖着婴儿骨汤，乱世里的婴儿是稀罕物，因为大人还都在苟延残喘，要保下一个这样小的生命，背后往往不知有多少人的殚精竭虑，所以大概格外鲜美吧，有一些还能看出生前模样。

    “等等，陛下，”宣玑说，“您刚才说有什么东西挥之不去的话，就会一直被困在一段记忆里转圈，那咱俩现在是不是就被困住了。”

    他的匕首上有伏妖的咒文，切瓜砍菜似的削断了困住阿洛津的铁笼，一只手把他拎了出来，塞给他一罐咒：“走。”

    他俩掉进了一片夜色里，宣玑还没站稳，就看见族长家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阿洛津怀里抱着个布包，溜了出去，径直往山下走去。他一脸委屈，左手的手心又红又肿，显然，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告状精”坑了一顿臭揍，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长篇大论的劝解都给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