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爹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语双关——
可仔细分辨,那里头却有三个视角:阿洛津、盛灵渊,以及一个最诡异的——丹离。
抓住阿洛津的一瞬,周遭所有回忆的情景全部破裂,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巫人塚里。
“还是你?”
盛灵渊闻声,缓缓转过头来,冲他笑了:“哦?何出此言哪?”
宣玑苦笑:“是啊,溯洄里只有你、我和阿洛津三个人,三个视角,剩下一个是谁的?阿洛津会想,这当然是他妈我的!”
宣玑心说用力清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假笑:“您说自己因为留恋,容易被困在少年的记忆里,让我提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
“丹离死了几千年了,”盛灵渊温柔地抬起手,盖在阿洛津的眼睛上,“你我也一样。这世间如今人与妖不分,近百年无战事。赤渊火也早就灭了,阿洛津啊……”
盛灵渊这才被惊醒似的,抬手推上了棺材盖,缓缓直起腰。
“轰”一声,少年盛灵渊颓然跪下,那雪白的火鸟越过他,呼啸着冲进山洞里,落在千千万万个巫人傀儡身上,人们在烈火中哀嚎、惨叫……就仿佛他们还活着一样。
宣玑忽然发现,原来他左眼外眼角靠下一点的地方有个疤,基本已经长平了,平时看不出来,只有笑起来、卧蚕凸起的时候,才露出一点很小的白色凹痕,像一滴悬在那的眼泪。
阿洛津被漫天的火光挡住视线,嘶吼道:“丹离!你在哪?你这个骗子,你在哪!你不得好死啊!”
丹离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陛下!你还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
“想象我是他就好,”盛灵渊淡淡地说,“我本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阿洛津的手指又指向盛灵渊, 他怀里头颅又跟众巫人一起转回来。
阴沉祭文天打雷劈的反噬他都不在乎,区区一个溯洄咒就想让他乖乖把记忆亮出来?做什么美梦呢?
山洞里的烈火突然激起狂风,伴随着阿洛津撕心裂肺的吼声呼啸而出,卷起了蒙面的丹离脸上的面具。
宣玑冷笑:“是啊,要不然你拿什么钓鱼?可是不露脸归不露脸,这个人一直在你身边,扮演重要角色,在你记忆里却还不如侍卫存在感高,这说明你在压抑自己的记忆,避免过多地想起他,否则后面的戏容易唱砸——陛下,我就算数学不怎么样,好歹也经过九年义务教育,那记忆有三个人的视角,您是觉得我不识数吗?”
可就是焚不化、烧不死。
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记忆里,少年天子痛不欲生。
阿洛津可能想让记忆看起来像盛灵渊自己的,所以回忆的都是两人之间的事,可那些少年相处的细枝末节都太鲜活了,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巫人族兴衰起落的真相,几乎有一点“倾诉”的意思,还是露了陷。
“你知道巫人灭族是阿洛津最惨烈的记忆,他在这时最容易失去理智,故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插了一段丹离视角。”
“我说,陛下,”宣玑等了一会不耐烦了,双臂抱在胸前,半带嘲讽地说,“您这谢幕造型摆五分钟了,够观众合完八圈影了,撤吧。”
这时,宣玑嘴里飞出一句话:“我要是死了,赤渊火会重新烧起来,你信不信?”
阿洛津伸手一指丹离, 他怀里那颗头上的眼珠就随着转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些被烤熟的巫人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起偏过头。
盛灵渊出手极快,而且毫不犹豫,一眨眼的光景,阿洛津四肢,胸口全被钉上了钉子,他怨毒的目光却瞪在宣玑身上。
宣玑心里大骂:“我就知道!”
宣玑:“记忆里一些大事的时间点,跟我所了解的历史框架相符,所以我判断记忆应该基本是真的……不过大多数都是他的吧?”
数万不生不死的巫人环绕在阿洛津身边, 那些窃窃私语声停了下来, 他们一起转向洞口, 面朝着盛灵渊——记忆里的,和记忆外的——无声诘问。
那个明朗如艳阳的少年变成了一只蜘蛛,巨大的网上黏着无数任他摆弄的飞虫。
他被恶咒撕裂又拼齐无数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经活着入了魔,难道要让他杀遍天下人吗?
更不用提阿洛津,他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性情就很偏激,他憎恨妖族,就不管妖族里是否分好坏、是否有自己的立场,凡是沾“妖”字的,他全不能容忍,凡所经妖族城池,非得屠城不可,不留一个活口。
就跟他在意似的。
记忆外的盛灵渊深深地看着他, 接上自己方才的话音:“因为那火叫做‘南明离火’,小妖,你自称‘守火人’,看不出来它和凡火有什么分别吗?”
盛灵渊一愣。
宣玑:“……”
宣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候您妈。”
一个人猛地被盛灵渊从虚空中拖了出来,正是阿洛津——眉心有血洞,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位。
盛灵渊笑了笑:“不过你倒总是语出惊奇,很有趣。”
他这句话用了字正腔圆的雅音,被他钉在那的阿洛津听说丹离之死,眉目终于波动了一下。
我把它送给了你。
长刀去势不减,一刀捅穿了阿洛津的胸口。
“丹离这个重要人物不露面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打算拿这个人做文章。”
少年盛灵渊大吼一声,冲进了祭坛。暴虐的火像有意避着他一样,连他一个衣角都不燎,从被斩首的巫人身上飞出来的蝴蝶也避着他,那些蝴蝶汇成一道白光,朝阿洛津飞了过去,翅膀上无数张人面,凝成了一张似喜还嗔的脸,被随即追至的盛灵渊一刀劈成两半。
变成恶咒的人面蝶一旦泄露出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因为这些蝴蝶明显和原有的品种不一样,弄不好会成为一场无声的瘟疫。
千钧一发间,他从兜里抓出一枚硬币,那硬币上沾着火光,猛地往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腕上一按,“呲啦”一声,那手差点被烫糊了,本能地一松,宣玑蓦地躲开,与此同时,盛灵渊的钉子钉进了手心的血窟窿里,钉子这头进那头出,擦破了宣玑脖子上的一层油皮——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得让老魔头一起穿成糖葫芦!
一个人的主观记忆一般不会有视角变化,何况是这么流畅的视角变化,人格分裂也不行,因为他不可能“记住”自己不在场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