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黑气从法阵中钻出来，化为无数把小刀，在盛灵渊身上钻进钻出，他的皮肉反复开裂，又飞速愈合。

    “彤。”宣玑按住自己的手腕，想把那个人留下的温度攥住，收藏起来，喃喃地说，“但你喜欢叫我小鸡。”

    “灵渊……”

    “灵渊，我……”天魔剑被微煜王砸碎时，留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话头，始终没有机会续上。

    “联系”俩字还没说完，盛灵渊身上的黑雾忽然失控似的炸开，一时间遮天蔽日，把什么都吞了下去。

    眉目是陌生的眉目，盛灵渊发现，朝夕相处这许多天，他像是从来没有仔细看清楚过这张脸似的, 恍若未识。身形也是陌生的身形，太高了，手长脚长，举手投足都是老江湖的游刃有余，像是一出生就这么老练，从来没幼稚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压箱底的小哭包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宣玑和盛灵渊已经不在原地了。

    又或者是哪里的宵小捏造的幻觉？那这幻觉未免捏得太假了一点。

    好，按照套路，野怪清干净，支援也爬着来了。

    是了，一遇到战乱或者灾荒，赤渊就会发出共鸣，那些没有理智的怨恨与灰烬就会再起波澜，把生前的痛苦、饥饿和绝望一股脑地丢在守火人身上。

    没了？

    内侍吃了一惊，再用力一揉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即使躯体烧成灰，他也要拼了命地循声看上一眼。

    这时，其中一个侍卫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转向剑炉的方向，闭上眼——这侍卫是新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反正不是人，据说有千里眼、顺风耳。

    “陛下。”

    又一步——

    飞溅的冰碴如刀与剑，把毫无准备的肉体剜得千疮百孔。

    宣玑还没站稳，又猛地被他推开。

    盛灵渊微微晃了一下，被岩浆洗练过的骨肉似乎正飞快地变薄、变脆，能被一片羽毛压塌。

    剥离朱雀血脉之后，随着感官渐渐麻木迟钝，他也不怎么做梦了，他的识海真的变成了海，连惊魂投进去，也仿佛只是一颗小石子，后来连一点涟漪都懒得起了。他添香惊魂，本想见故人背影，可是惊魂这没用的东西，只给了他死去活来的偏头痛。

    两人同时被王泽的大嗓门惊动，宣玑回头，刚一动，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扣住。

    有人在指挥，有人在不停地问问题。人声嘈杂，几乎一息之间，盛灵渊就把他已经差不多能说流利的普通话还给了新闻联播，又什么都听不懂了。

    盛灵渊好像突然听了太多的声音，反应变得很慢，每个字要听上许久似的，好一会，他才把这句话听完，很轻地一点头：“你说。”

    王泽他们仍在消化修复知春就得杀人的信息，宣玑换成了古语。他在几步以外, 翅膀合在身后, 偶尔有火星潇潇而下，脚下的木偶壳还在烧。

    “这什么？”

    总部的直升机没地方降，大苍蝇似的悬在他们头顶“嗡嗡”乱叫，风卷沙石，烟尘乱滚，扯着嗓子喊也压不过这动静。

    宣玑：“等下，电话联……”

    盛灵渊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还是这个与我般配。”

    异控局的外勤们身上的异常能量监控同时爆表过载，齐声叫了一嗓子以后，一片死寂。

    剑灵能感觉到，灵渊身上那与他同源的血脉在一点一点地剥离。

    结果啊，想太多遭报应了，命运这龟孙不是东西，不教而诛，不行就早说嘛，能以剑的身份一直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你的世界漏了个窟窿，把我漏掉了。我想，只要能让我再跟你说句话，我什么都愿意。

    “灵渊哥，你这一辈子，痛快过一天吗？”

    三十五块石碑，累世的尘嚣，还没在宣玑的脑子里落稳，因此无处隐藏，被盛灵渊一口吸了过去。

    “盛潇——”

    肖征愣了几秒：“电话……电话联系什么联系？他手机还在总部架着呢！”

    他原本隔着冰河，远远地望着他们……可是刹那间, 冰河断裂，他被一把推进了那些故人与故事之间。

    侍卫又平平板板地说：“陛下还说，太后去了，他甚是哀恸，不愿见人，要闭关几日，不要再来打扰。”

    “我看不见了！”

    于是宣玑不再说话，只是站起来，冲盛灵渊一笑。

    “宣主任！”这时，王泽从不远处朝宣玑喊了一声，“我解释不清楚，你跟肖主任……”

    剑灵气急败坏，骂他，求他，可盛灵渊听不见。

    他说什么来着？

    感谢他们把我炼成剑，要不然，我就只是供桌上不见天日的天灵，没有你，没有那二十年在人间的日子，该是多么没滋没味啊。

    “陛下，太后……太后驾崩了！”

    就像没有人记得，赤渊下曾有滚滚的岩浆。

    “镇定，别慌！”

    宣玑的目光在那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很想握住那只手。

    另一个脸上却带着悲意，深深地往剑灵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能“看见”那剑灵似的，然后钻入那瓷瓶里，不见了。

    隔岸的火从天而降, 灭了顶。他像个被突如其来的大天灾压在下面的蝼蚁，没来得及眨眼, 已经被烧成了灰。

    他又把阿洛津重新钉回棺材里……两次，他亲眼看见东川的巫人塚粉身碎骨、微云墓分崩离析，微煜王重提碎剑的旧事……

    可不是梦，也总不能是真的吧？

    那只手自从天魔剑断后，持刀剑、持笔、持传国玉玺，掌着生死权，稳如磐石，从无半分犹疑。

    没敢。

    盛灵渊仿佛是被宣玑这一笑给笑得聋哑了，木然地看着一大帮人冲上来，大呼小叫地抬走燕秋山，开始收拾现场。

    宣玑没有躲，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他想：“居然有人连唇齿都是冰冷的。”

    盛灵渊没看他，目光仍停留在方才宣玑半跪的地方，手劲却大得像要把他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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