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了一圈保鲜的符咒，一气呵成，毫无凝滞，画完想了想，又改了几笔，让那符咒露出哆哆嗦嗦、勉强成型的样子，这才捞起手机回屋休息，准备明天再哄。

    盛灵渊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玑莫名其妙懂了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你好几千年连个鸡窝都没攒下来，每天在游戏里攒东西，这是什么志趣？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时间，万事都不必匆忙了……就是没想到一些神鸟连半宿的气性都没有。

    盛灵渊：“……”

    居然还怪有理有据的。

    躺太久了，肯定是电视广告里说的那个叫什么……脑供血不足。

    盛灵渊因为事儿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马脚，装死未果，但心率体温和刚恢复的呼吸不是装的，他就像个坏了的电池板，“充电二十四小时，通话两分钟”，反复上线掉线，几次下来，宣玑天大的火也给他磨没了。于是一半顺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玑接受了“盛灵渊知道丹离会留一线生机”的这个解释，把那事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不等他说完，宣玑就面沉似水、快如闪电地把烤鱼骨头剔了，往盛灵渊鼻子底下一塞，又卷了。

    客厅关灯以后，宣玑出来倒水，发现盛灵渊又放着半米以外的冰箱不用，非要浪费气力画符。他对着那十分勉强的符咒发了半分钟的呆，忽然想到，灵渊其实是不适应这里生活的，心里一时又酸又软又不放心，忍不住偷偷钻进卧室去看，果然看见盛灵渊只占了半边床，自己进去都没惊动他，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不是个黑甜美梦的睡颜……那是他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悄悄陪伴过的脸，宣玑一直想在他皱眉的时候抱抱他，于是鬼使神差地……

    “我那时候想，我一个凡人，百年后，彤怎么办？又长不大，又无依无靠的，孤零零的，害怕怎么办？”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滑进宣玑的睡衣下摆，远处不知什么灯扫过，继而又暗下去，盛灵渊在宣玑没注意的地方睁开眼，那双格外多情的眼角一眯，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严格来说是宣玑自己吵的，陛下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并没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长单方面地把自己气成了火烈鸟，锁门住书房了，摆了好大一个要分居的姿势……虽然只持续了半宿。

    楼上那两口子助战似的，大晚上不好好吃饭，又爆发了战争，隔着天花板和地板传来一句：“那你还挺周全啊！”

    盛灵渊：“……用幻术。”

    盛灵渊决定放弃争辩，转移宣玑的注意力，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这宣玑的指缝，他轻轻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拉：“小玑这么说，是嫌我以前对你不好么？灵渊哥哥改了好不好，以后……”

    但他依旧颇为乐在其中。

    宣玑第一反应是：谁？哪呢？

    好一会，悬在半空的一双筷子才落到瓷碗上，“当啷”一声脆响。

    “不了……敬谢不敏，”盛灵渊盯着电视上的字幕，注意力习惯性地转移到简体字和发音上，一不小心顺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遗憾，不是糊弄……”

    等盛灵渊恢复体温、恢复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时间保持得长一点之后，他就不肯再住疗养院了。疗养院清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连雾霾都不大肯往这边飘，总让他想起度空旷又岑寂的度陵宫。他这个人有时候非常能忍，什么都不在乎，但当他认为没必要或者单纯不想凑合的时候，那些被封建帝制惯出来的任性就冒出来了。

    宣玑身上的热气从后腰一直爬到了脖颈耳朵，一言不发地爬起来就走，却被盛灵渊一把抓住。

    盛灵渊猛地惊醒, 眼睛里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色，身边床头灯、水杯、镜面、玻璃窗同时被动荡的魔气震碎, 隆冬的寒风“呼”地一下涌入室内。

    宣玑：“我就说你突然对我那么体贴，肯定没好事，我从‘剑灵’混到‘死剑灵’，总共在你身边三十年，就没见你对谁用过什么幻术，要不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你当时哪有心力玩那么多花样？肯定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从青铜鼎里出来！”

    宣玑：“……”

    盛灵渊这才蹭了蹭鼻子：“小玑，我刚才真没有……”

    盛灵渊想要与帝乡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狭窄、拥挤、吵闹。这样，他就能在午夜惊醒时，第一时间看到微微开裂的吊顶，知道前尘已经翻篇。

    说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连同黄局在内，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紧张，宣玑不是上个月才出生的，这位可是上上个月才诈尸的。大家头一次感受到现场版的“君心难测”——问他什么他都说好，问哪需要改进他只说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这住，哪怕他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宣玑一愣。

    宣玑倏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点头了，同时，身体其他部位还发生了一些其他变化，顿时出离恼羞成怒了，一把拨开他：“你都被抽成人干了，不留点力气重新站起来，还在对我用幻术，你有病吧！”

    盛灵渊“嗯”了一声，嗅着他发间味道，手里悄悄掐了个手诀。

    “我说陛下，您可真……”

    盛灵渊不需要这些背景音火上浇油，于是抬手往天花板上打出一道微弱的魔气，想要勾个隔音符咒，不等那缕微弱的魔气脱离开他，就被宣玑按了回去：“还作死！”

    宣玑：“你不是虚得站都站不起来么，刚才是怎么一睁眼就破坏咱家这么多家具的？”

    最后还是宣玑拍板，表示陛下有什么不满意他负责，才顶着一帮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把盛灵渊领回永安的小公寓。

    宣玑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又头疼？”

    盛灵渊：“……”

    宣玑被他轻轻一拉，就顺着他的力道倒回他怀里，默不作声地听着那人心跳的声音，缓慢但沉稳，比先前有力多了。

    “嘘——”盛灵渊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小玑……”

    “不是……哎，这些年官话变化太大，真比巫人语还难学……”盛灵渊哑然片刻，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不是那个意思，你多心了。我的意思两手准备，怕万一，万一给你留下遗憾……”

    空气突然沉默。

    没有什么连贯情节，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困在混沌梦境里，但一时又像回到了在位的最后十年里，觉得很冷。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鼻尖似乎又萦绕起赤渊之火的味道, 他身不由己, 手足一同麻木, 就像个提线木偶, 再一次被时代推到滚滚岩浆边, 再一次纵身一跃……

    宣玑“哈”地一声，感觉陛下可能是没睡醒，编瞎话没编圆——盛灵渊小时候又不知道自己是魔头，那会可清可正了，光风霁月的，哪会去学这种旁门左道。

    错了，跪了，不该以咸鱼学渣的心揣度陛下。

    “少装国际友人，你普通话利索着呢！”宣玑按着他的手腕压在桌子上，“你在青铜鼎里引我进你的幻境，暗度陈仓往外抽魔气的时候，最多能猜到你妈忌惮我的原因，你怎么知道雕像里还有丹离残存的意念的？”

    “……行吧，移驾过来吃饭。”

    “你玩什么呢？玩这么上……”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他跟丹离唯一一次翻脸，就是图穷匕见、要你死我活的时候，在那之前，大家一直都是模范师徒关系。

    反正赤渊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重要会议，有事他再过去也没什么不方便。

    他说着，轻轻一抬眼，那眼睛里有黑雾，就像一对让人万劫不复的陷阱：“小玑……”

    盛灵渊说：“我和丹离斗了这么多年，这点不必言明的默契还是有的，你……”

    只见盛灵渊既没有玩游戏，也没有刷社交媒体——他正在练习用手机打字。

    盛灵渊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