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争鸣自己思索了一会,站起来,试着走了一遍第三式“事与愿违”。
哪里都不对,通体不顺畅,练这一式,严争鸣觉得身上仿佛江河逆行一样,吃力得要命。
换个脑子不好的恐怕都记不住,皇帝老儿可能都没有他这许多的毛病。
木椿真人和颜悦色地问道:“哪里不对?”
李筠何止是照顾不过来,他都已经快带着韩渊上房揭瓦了。
这话是从何而来呢?只因那严少爷闲得没事,无事生非地立了好多“规矩”——诸如衣服与鞋须得同色,什么时候要上来给他梳头,书房桌案一天要擦几次,清早起来喝一杯合口的凉茶之前不开口……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他一个人自创。
严少爷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程潜身上,多看了那小孩几眼。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羞怯”地冷嘲热讽着门派中诸多怪现状。
随后,原本已经坐下的严少爷又不知出了什么事,诈尸一样,“腾”一下站了起来。
至于程潜,严争鸣看他实际是很顺眼的,不然也不会甫一见面就铁树开花似的给他糖吃——可惜他的三师弟没领情。
这样的模仿能力,猴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严争鸣先还有些漫不经心,久而久之,他的目光慢慢凝注在了程潜身上——那小崽子竟擅自将第一式的几招按着师父的口诀拆开来练了。
木剑已经无法再引导他了。
严争鸣却在那一瞬间摸到了一点什么,他觉得自己看清了扶摇木剑的剑意。
不幸听见这句话的程潜吃了一惊,没料到大师兄竟然还知道什么叫“现眼”。
木椿指着程潜道:“你二师弟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一会你指点一下三师弟。”
她连忙做罪该万死状,哭哭啼啼地上前,出手如电,给那少爷垫了三层垫子。
教他怎样照镜子能显得鼻梁高吗?
严争鸣心烦意乱地瞥了他一脸肃然的三师弟一眼,和这小东西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赌气似的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没型没款地靠在一边的石桌上,一个道童上前来,双手捧走了他的木剑,仔细用白绢擦拭。
侍女小玉儿忙怯生生地问道:“少爷,这是新规矩吗?”
师父笑容可掬地打了太极,道:“欲速则不达,这一式你可以再等一等。”
严争鸣:“……”
而李筠……哪怕李筠长得人模狗样,严争鸣还是决定和他不共戴天,那货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在一边严阵以待的道童与侍女连忙一哄而上,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
木椿真人温声道:“等你再长高几寸吧。”
“看人看脸”是严争鸣铁打的为人处世原则,对此,他只肯为了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师父,一个是李筠。
严争鸣自己的剑招还没练明白,毫无指点别人的心情,闻言没遮没掩地皱了个眉,恃宠而骄地冲着师父喷发了他一肚子不耐烦的怨气。
程潜是从小就爬在树上偷听,那时候他没有书没有本,更不可能开口问,所以活生生地偷出了一身过目不忘的绝技。
扶摇木剑一共五式,分别是“鹏程万里”、“上下求索”、“事与愿违”、“盛极而衰”、和“返璞归真”,每一式有二十五招,数不清的变换,随着这几年年龄的增长,严争鸣有时候几乎有种这套剑法中包罗了天地万象的错觉,在每一点上停下来细想,都能衍生出后续无数种可能。
说完,木椿就堂而皇之地将程潜丢给了本门“镇派之宝”,悠然回到亭中喝茶去了。
剑意并不是树上的桃、水里的鱼,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没有人剑合一的境界,是不可能凝出剑意的——至于程潜,那小崽子当然更不可能比划出什么“剑意”来,他能把剑拿稳了不砸自己的脚已经很不错了。
师父饲养的一院子师弟们正在喧哗奔跑,严争鸣无所事事地拎着自己那把木头剑,堂而皇之地站在一边走了神,琢磨起自己的裹足不前的进度来。
冷眼旁观的程潜再次确认了,这大师兄就是个穿金戴银的大草包。
可惜这回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少爷练剑练出了瓶颈,本就心浮气躁,被这群蠢货一搅合,更加抓不住心里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灵感。
……说“不堪入目”都简直是抬举这几个小崽了。
扶摇派贯彻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古老传统,他们这柴禾棒子师父没露过一丝半毫的真才实学,永远只是用架子货给他们摆一个大框,大框里面填什么,他一概不管。
他对自己是个纨绔的事实心知肚明,但认为自己纨绔得一不伤天二不害理,也没碍着谁,于是心安理得,从不悔改,并与时俱进地随心情变本加厉。
严少爷脸色还没缓过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条新规矩就新鲜出炉:“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不叫你们,不准随意围过来,现眼。”
那或许不能说是“剑意”,而是扶摇木剑本身暗合了执剑人的心境,是剑法自己在引导拿剑的人。
程潜直接将他这大师兄当成了一坨有碍视听的浊气,连声都没应,打定主意不搭理对方,自顾自地全情投入到自己的木剑上。
道童洗他自己的脸恐怕都没有这样温柔呵护过。
纵然师父模样长得恶贯满盈,但严少爷跟着他修行八年,几乎是被他惯着长大的,感情上很亲近,所以愿意网开一面地原谅这一点。
严争鸣练了一半就停下来,盯着自己的木剑直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