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觉有些不自在，忙微微躲了一下，摆了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里露出带着些许赧然与怀念的笑意。

    “说了有什么用？”严争鸣打了个哈欠，“我一直在找绕开封山令的办法，掌门印也有神识，虽然不知深浅，但是这些年我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了，我本来是想，要是有一天我的修为能强到压制掌门印里的神识，说不定就能强行打开封山令了。”

    李筠神色几遍，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沧海都化成桑田了，他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

    李筠压低声音道：“你以前怎么不说？”

    “你稳重点，一惊一乍的，”严争鸣不满地皱皱眉，这才接着说道，“掌门印里的封山令是三重锁，‘天、地、人’，‘人字锁’在前，师父当年封山的时候留下的锁扣是我们五个人的真元，我当时以为小潜……所以连‘天’和‘地’的锁扣是什么都没仔细看。”

    程潜数十年在冰潭中几乎无所波动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

    总还是有希望的。

    严争鸣不再搭理李筠，从怀中摸出了一条雪白的发带——据说是塞北雪蚕蚕丝编成，雪蚕生存不易，一只雪蚕能活三千年，三千年吐的丝，也不过就能织上一寸半寸的料子，触手生凉，黑市上炒得价值连城，严争鸣这个“捞钱公子”私下里也只扣了这么一条，始终也没舍得拿出来。

    严争鸣忽然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捧住了程潜的脸，触手冰凉，像是比常人体温低一些，他常年带在身边的霜刃剑好像也有所知觉，发出了躁动不安的蜂鸣声，细细地抖动起来。严争鸣心里起伏犹如地动山摇，想问程潜这些年去了哪里，想问他胸口的伤还在不在，想问他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苦……千言万语，堵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筠“啧”了一声，问道：“小潜怎么好像有点怕热，以前没有这样过吧？”

    她猛地撑开翅膀，将身上的锁链甩了下去，跑到程潜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三师兄……”

    程潜突然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对谁有这样深邃的牵挂了。

    他心里一边愧疚又一边委屈，两厢全都无处着力，好像要随着他指缝间的血迹一同呼之欲出。

    李筠这番信马由缰的瞎捉摸，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地蒙对了大半，可惜这样的机智无人赞赏，因为严争鸣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最终，它们拧成了一股，化成了他心里近乎卑微绝望的一个恳求，严争鸣想道：“这会是真的吗？”

    那魔修好像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韩渊的身体，张口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原地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鬼面雕，鬼面雕尖鸣一声，倏地展开双翼，严丝合缝地将韩渊裹在了其中。

    程潜轻轻地按下他的手，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严争鸣微微合上眼睛，有些含糊地说道：“掌门印中神识是我派历代掌门神识的叠加，你说呢？”

    严争鸣将程潜捂住嘴的手拿下来，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问道：“疼不疼？”

    “因为我打不开。”严争鸣表情平淡地说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掌门师兄的脑子眼下已经被一个三师弟糊住了，压根装不下其他的东西，连此事前因后果都顾不上关心。

    当此时，暮色低垂，面前的人仿佛是心魔所化，落地成寒夜千张画卷里分毫毕现的模样，顷刻便将他的三魂惊散了七魄，只一眼，严争鸣就已经将周遭种种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在冰潭中闭关五十多年，又被唐轸取走了记忆，师兄弟们颠沛流离的时候，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地躲懒一样，满心平静无波，程潜一想起这个，就什么火气都冷了下来，沉到肚子里，化了满腔愧疚的灰。

    李筠皱起眉，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要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点很奇怪，那个周涵正刚开始威风得很，但小潜一露面，他的修为好像突然被压制了大半，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哎，大师兄，我有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小潜在和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得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才保了他一命？”

    “呛啷”一声，严争鸣的剑脱手掉在了地上，一代剑修，连被自己的剑砸了脚都没有察觉。

    李筠猛地翻身坐起来：“什么？”

    严争鸣突然一把将自己的手从程潜那抽了出来，毫不留手的一拳揍在了他的小腹上，程潜躲也没躲，生受了这一下，当即闷哼一声，嘴里翻上来一股腥气，还没来得及咽回去，他第二拳又到了，这一口血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程潜顿时半跪在地上，咳了个死去活来。

    程潜一眼便将金丝蝉吓得不敢睁眼，修为必然已经是元神甚至以上了，到了这种地步的高手，入定打坐时神识自然会外放，哪怕无意识，任何东西也都不可能随便近他的身。

    再看，地上只留下了一张白纸人，被一箭穿心地落在那。

    李筠再一回头，却见严争鸣已经歪头靠在一边睡着了，被大悲大喜好生伤了一回内府，他眉宇间带着多年不见的疲色，阴霾却不见了。

    程潜这一生，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曾有半分退避，然而此时久别重逢，大师兄的目光却突然让他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严争鸣和李筠吵了个筋疲力尽，总算暂时安静下来，他怔怔地看了程潜好一会，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程潜走去。仅仅是这两三步间，他那些在苦苦挨过、无人可诉的岁月中生出的怨愤与不甘，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这一闹居然闹到了夜半，严争鸣总算冷静了下来，水坑照常点起了火堆，天气本就闷热，几个师兄都躲她远远的。

    程潜一声没吭。

    李筠一直没听他说过，还以为自己心照不宣地知道原因，此时不由得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程潜将霜刃横在膝头，借着那剑身上一点凉意入定调息，严争鸣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他。

    没有人答话——程潜悄无声息地入定，水坑已经蜷缩在火堆旁边睡着了，她天生属火，头发掉进去也不怕烧，细小的火苗在她的黑发上狂欢似的跳动。

    “疼就对了，”严争鸣俯身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了程潜的肩窝上，喃喃地低声道，“下次再敢离家这么久，我一定打死你……一百年啊程潜，凡人一生也就蹉跎过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李筠木然道：“我看这条路不叫长，这是根本走不到吧！”

    严争鸣：“嘘，你看。”

    严争鸣的眼圈被一点一点染红：“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们？”

    只见那根发带轻飘飘地飞到程潜身上，挽起他方才被严争鸣打散的头发，灵巧地打了个结，从头到尾，没有遭到任何阻挡。

    程潜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