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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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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潜细想了一下那番情景,顿时不寒而栗道:“什么?那不就剩下我一个人让你折腾了么?我还是抓紧自我了断吧。”

    东海之外还有北冥,北冥之外又有什么呢?

    程潜一激灵,回手给他一肘子,从耳根到颈子飞快地升起一层薄红,呵斥道:“干什么?你当这里是扶摇山么?”

    有一天他还梦见扶摇派终于重回十大门派之首,风光了起来,却又有无数漂亮的女修前仆后继地跑来扶摇山,要找程潜结为双修之侣。他被活活气醒,睁眼看见程潜安宁的睡脸,才知道这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意难平。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掌门师兄:“所以?”

    程潜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没有人知道北冥之海有多深,当程潜从海面上往下看的时候,他心里不由得再次升起年幼时在后山探头望向心魔谷的那种心情,明知危险,却越发想要一探究竟。

    韩渊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山渐渐消失在秘境中,尽量将此间风物一个不差地装进了脑子里,因为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而这样让人胆战心惊的盛景之下,却悄然听不见一点水声。

    严争鸣道:“你带着年大大跟水坑,替我看好韩渊,跟他们走一趟,我们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与你们会合。”

    程潜一看见他,就好像从天地落回红尘,不由自主地心生贪恋,于是微笑起来。

    程潜立刻笑出了声,严争鸣恼羞成怒,当即做出要回船舱里生闷气的姿态,程潜忙边笑边拉住他的手:“哎,师兄,别生气,我还没……”

    严争鸣道:“哎,你以九连环入道,心思机巧,向来能干得很,我相信这些都难不住你。”

    那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严争鸣自己都分不清是真话还是气话,但不妨碍他已经后悔了,此时脑子里一时空白一片,死活想不出该怎么将这话找回来:“我……”

    程潜不知不觉间在船舷上静默地站了整整一天一宿,毫无预兆地入了定——说来也奇怪,他天生心胸狭隘,却与天空大海格外有缘,每次入定不是在天上,就是在海边,大约修行本身是个缺什么补什么的过程。

    “不妥,”程潜道,“心想事成石在扶摇山上,你真走了,二师兄他们未必守得住。”

    “去你的,这鬼地方冻死了,”身着细软锦袍的严掌门拿着折扇,毫无诚意地抱怨道,“都是你没事找事!”

    程潜:“……”

    水坑是被师兄们带大的,比起态度暧昧不明、不肯认她的亲生父亲,掌门师兄才更像她的父亲。

    木椿真人住过的破茅草屋还保留了当年的样子,道童们每日会来打扫,院子很干净。水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就连师父给戒辞的时候,都是先数落,后赐戒,水坑没料到掌门师兄对她的评价这么高,一时有些无措。

    这些事程潜不必挂在嘴边车轱辘话地说,严争鸣心里自然都有数。

    “三天?”程潜愣了愣,皱眉四下打量了一番,“连个地图也没有,我们怎么找大雪山秘境?”

    严掌门四仰八叉地往软榻上一侧歪,颐指气使道:“还不过来给我锤锤腿!”

    李筠冷笑道:“对,我要带徒弟,看孩子,威慑一个凶残得根本打不过的师弟,还要捧好门派的脸面,搀和一脚除魔卫道的事——掌门师兄,请问我有三头六臂吗?”

    程潜想了想,绕着弯找借口道:“这个还得从长计议。血誓是尚万年发起的,现在他死了,白虎山庄新庄主还不知姓甚名谁,虽然有血誓在手,但那些弟子们恐怕管不住韩渊,卞旭又负气而去,再说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修为已经停滞,恐怕没几年光景了,现在中原没有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这种乱局中,你还要封山和我去北边,可能……”

    程潜心里惦记着自己魂魄中遗留的不明问题,这事他暂时还没敢和严争鸣说。他想单独行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一百年前下在韩渊身上的画魂造成的后果实在太惨烈了,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忌讳这些咒术。

    程潜沉默的时间太长,让严争鸣几乎有些恐惧起来。

    后来苟延残喘地沉浮多年,偷偷炼噬魂灯的蒋鹏是扶摇挂名弟子。

    方才气势汹汹几欲咬人的严掌门彻底被降服了,低眉顺目地跟着他走进内室。

    严争鸣慢吞吞地开口打断他:“童如师祖说,那地方他去了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你现在感觉自己比他厉害,差不多能上天了是吧?”

    程潜知道他心里那口气已经转过来了,不置一词地任凭他气急败坏。

    程潜来不及细想,大船已经笔直地越过那断层,飞了出去。

    她鼻子蓦地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是,多谢师兄。”

    这时,尚万年封存在他内府中的听乾坤和北冥之海发出了一段微妙的共鸣,好像亘古流传的遥相呼应,恍惚间,他又听见了钟声,内府中的听乾坤忽然莹莹地亮了起来,流光溢彩,可惜被尚万年护持在他元神身边的力量微微一挡,又重新落了回去。

    严争鸣见没人接招,便主动找事:“你哑巴啦?说话!”

    严争鸣自从赖在清安居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出门,他径直将水坑引到了不知堂。

    严争鸣从袖中抖出石芥子,石芥子落入凝滞不动的海水中,化成了一艘巍峨如山的大船,无人驾驶,它自己航行,船舱内芙蓉锦缎与香炉雕花床看着眼熟,跟温柔乡是一个规格的。

    程潜不与他呛声,只是闭了嘴,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程潜与严争鸣一路御剑疾驰,半路上没有片刻停留,一天一宿就到了极北。

    严争鸣:“找什么呢?”

    他们以有限之身探寻无限之境,入此极窄之途,走上这样一条注定殉道的路,难道只是为了凡人上天入地、翻云覆雨的妄想吗?

    过了玄武堂再往北,便是大片杳无人迹的冰原了,无边无际的白将天地连成一体,肃杀得不近人情。

    严争鸣说着说着就凑了过来,懒洋洋地伸手环住程潜的腰,扒在他身上轻声道:“真安静,感觉人间天上就剩下了咱俩了。”

    严争鸣指着那三条腿的破木头桌子道:“桌子底下刻的是我扶摇派的门规,当年你师兄们入门的时候,每个人都超过四十九遍。至于这些门规用不用遵守,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什么初一十五不入山穴之类的规定是给刚入门的小孩看的,你抄两遍就算了,不用太往心里去。”

    见他这反应,程潜感觉自己好像个刚调戏完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好不尴尬地蹭了蹭鼻子。

    百万怨魂祭灵石,归根到底是因为童如而起。

    水坑:“……”

    人生长不过天地,天地未始前与衰朽后又有什么呢?

    程潜不动声色道:“可能就算我没意见,别人不见得肯。”

    “说得是,”严争鸣道,“我就想在扶摇山上把你软禁一辈子,你还想说什么?‘坐牢都有放风的时候’对吧?对,坐牢都能放风,你就不行——好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后悔了吗?”

    到了真正夜幕降临的时候,海面上开始掠过旷远的风声,呜咽而过的时候像是万千幽魂盘旋,石芥子幻化成的船高百丈,行至此间,却仿如一叶扁舟。

    水坑睁大了眼睛。

    严争鸣这天难得的心平气和,也没和他这种煞风景专业户一般见识,将他楼得更紧些,轻声道:“在心魔谷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要是世界上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就好了。”

    “何人配冠北冥之名?那都是鼠目寸光的凡人们妄自尊大罢了。”

    从前总是留着缝隙,时而动荡一下,便能撞出一连串的胡思乱想,哪怕是在扶摇山上,严争鸣也偶尔会从一些不着边际的噩梦中惊醒。

    严争鸣垂下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本性开朗,又不失分寸,凡事不会想太多,也不会做得过火,这很好,若是以后能多用点功,少做点没烟的白日梦,修为会更上一层。”

    程潜习以为常地无视了他的无理取闹,靠在桅杆上往海面上张望。

    程潜问道:“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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