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午

    离岸大概有十来丈远，小舟突然摇晃起来。然后船顷刻间就翻了。

    一般婚前一个月行纳徵礼，男方会正式将聘礼送来。之后就等着迎亲举行婚礼了。

    杜燕婉听到那句我怕死，扑哧就笑出声来，随即又绷了起来，轻轻哼了声。

    她心里有点慌，端午节杜燕绥一击成功。燕婉自然是不会嫁到崔家的。花掉的银子都要悉数还回去。采买了东西，到时候拿什么填窟窿？如果不花，就会被崔家察觉出异状来。

    少夫人，怎么了？阿秋吃惊的问她。

    杜老夫人示意岑三娘接了：年老了，眼睛不好使，三娘你仔细瞧瞧吧。

    侯爷，祖母与嫂嫂应崔家邀约去了曲江。燕婉在府中侍候病重的母亲，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您疑心我去曲江干嘛？你当我想见你儿子啊！杜燕婉脱口而出。

    还有滕王。那个喜怒不定，让岑三娘害怕的王爷，会置武昭仪于不顾，袖手旁观吗？

    她想着家里还有徐夫人送来的一万两和卖牡丹的五千两，心里就做了决定。比着一万五千两置办。日后燕婉总是要出嫁的，现在就先替她准备置办起来。我拿聘礼单子给燕婉瞧瞧。

    船顺江而下，渐渐拐出了曲江，顺着水渠汇入了南来北往的行船之中。

    张妈妈松了口气。赶紧递上礼书。

    皇后的赐婚将杜燕绥逼到了绝路。总不至于故意透个风给张氏，让自己亲娘牺牲，换来三年孝期，以此拖延婚事吧？

    水浸泡着洗去了杜燕绥脸上抹的烟灰等物，粘着的胡须飘落。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他闭了闭眼，没有松手，直到崔孟冬停止了挣扎。

    酒下了肚，身体渐渐的软了，崔孟冬大惊：我是开国侯的大公子，我姑姑是当今皇后！

    崔侯爷反而一怔。

    嫁过去，会毁了燕婉一生。

    抬着杜老夫人的软轿一经过，几乎所有的夫人们都出来向她行礼请安。开国侯夫人站在帐外候着，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了一丝羡慕。

    前面那些都是讨好彩头。男方给的聘金单子上写了数目。这是聘礼中礼最重的部份。岑三娘瞄了眼数字，四万两银子。她单把那页给杜老夫人看了。

    她心里不平衡。岑三娘可以嫁得哥哥这样的好男人。自己却要嫁到带给她十几年羞辱的崔家去。

    崔侯爷接了，看了眼崔三郎道：韦家姑娘邀你们去蹴鞠。

    林间空地上果然围了一大群人，场中有人在角力。

    杜老夫人看清楚聘金的数目，示意尹妈妈将崔家送来的聘书拿来，亲自提笔亲自写下杜燕婉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落了印。交给了张妈妈。

    前头带路吧！

    纳采礼，送了一对活雁。

    两人携手离了帐，朝后面的树林子走去，找了一处空地站了，岑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三娘，你可知道七娘的事？把二堂嫂气坏了。

    李氏嗔了他一眼道：为娘知道。众目睽睽下，敬着一品夫人，免得人家说咱们不过是三品开国侯府，仗着皇后娘娘的威风，连一品国公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随从便道：她是坐着的，能看清见侧面！

    杜燕婉莫名其妙的坐了，随从从侧面看过去，纷纷摇了摇头：那女子看身形比二姑娘瘦削许多。

    崔孟冬只是笑：她的嫁妆都是咱们家出的。风光嫁了来，心里清楚内情。一辈子也休想在儿子面前抬起头做人，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杜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她能应付场面请收藏、推荐。儿子还少得了可心的人侍候？

    岑四娘握了她的手笑道：正琢磨着进帐去给老夫人请安，没曾想你就出来了。

    正比试着，不知怎的，有两人便吵了起来，继而推搡起来，渐渐的就走近了场地。

    岑三娘跟着叹了口气，却不接话。她无话可说。

    我叫人备了马车，咱们出府买衣裳去。

    杜老夫人头阵阵眩晕，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盛妆出行，坐着华丽的马车，携着新罗婢，带着昆仑奴。在英武的侍卫簇拥下举家出行。

    岑三娘左右观察着，突然就看到人群中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在看自己。他戴了顶圆尖顶的胡帽，帽沿垂着黑纱。

    进了帐，请老夫人在上首坐了，李氏方告罪道：男人们总是闲不住。侯爷与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领着侍卫蹴鞠狩猎去了。若不猎得野味灸烤，回头老太太尽管罚！

    杜燕婉沉默了下，行了礼，退到了旁边。

    隔了一会儿，小舟朝江中划了过去。此时，纱帐随河风飘动，崔家随从们都看到自家公子举起杯和舫中姑娘对饮，都微微笑着，心道公子好雅兴。

    杜燕绥不想让燕婉去过人质的生活。

    崔侯爷眼里起了疑，冷冷说道：二郎，你行事妥当，这就快马去杜府一趟！

    俗话说，购物能让女人心情变好。四五天时间一晃即过。杜燕婉终于能笑嘻嘻的和杜老夫人商议着哪件料子漂亮哪件首饰精美。杜老夫人无比欣慰。

    开国侯夫人李氏对杜燕婉厌恶到了极点：大郎，你真要娶这么个媳妇？将来你做了崔氏的族长，她可是宗妇！

    中间杜燕绥一直没有回府，只让黑七传来几句口信，嘱岑三娘开心去看竞舸，别的事不用多想。

    至于迎亲书是要等新娘过门时宣读的。

    杜燕婉凉凉的斜乜她一眼。

    她干脆在旁边坐下了：燕婉。觉得牺牲了你，日后杜家能得皇后相助拿回国公爵。你哥前途光明，什么事都没做，享福的是你嫂子我对吧？

    杜老夫人和岑三娘走向开国侯府宽敞的帐蓬时，岑三娘已瞧到了大舅母小韦氏，看到了韦氏姐妹，还有岑四娘。

    松开手，任由崔孟冬飘浮沉下，杜燕绥把嘴凑在皮囊上吸了一口气，游向了江对岸。

    初五一大早，杜燕婉留在家里照顾张氏。岑三娘叮嘱杜总管和方妈妈守好门禁。换了华丽的衣裳，陪着杜老夫人坐了马车去曲江。

    杜燕绥……我，我向皇后娘娘说，不娶你妹妹了！你，你放过我！崔孟冬浑身无力，半截身体都浸在了水中，吓得簌簌发抖。他想高声呼救，弩箭冰冷的箭头闪着雪亮的光，对准了他的咽候。

    见着滕王，岑三娘的心又安稳了许多。有滕王相助，杜燕绥的危险会降低很多。

    她行了礼正要离开，听到老夫人突然说了声：初五那日有好戏瞧了。

    崔二郎应了声，带着人就去了。

    等到崔氏兄弟上前相劝，那人就消了气，走了。

    礼书就是礼物清单。是男方的聘礼单子。本来应该是行纳徽礼时随聘礼一起送来。这是提前写了送给杜家先过目的。

    这是生她的气了。岑三娘哄着她消停下来，拍胸脯说有办法解决。晚间却被杜燕绥一席话浇灭了所有的希望。

    皇后已经赐了婚，所以求亲问名合八字都是走仪程。杜家不可能不答应，八字也不可能是凶吉。所以崔家送来聘书的同时，把抬了纳采礼和小定礼一并抬了来。

    这时外间进来一名小厮，拿了帖子来。

    崔孟冬微笑着走了过去。

    岑三娘当然不能说是做给开国侯府看的。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时间，扬声吩咐阿秋和夏初去准备马车。拉了杜燕婉就走：你想啊，祖母虽然不说什么，你若不开心，她心里只会更难过。为着祖母，你也要高高兴兴的选嫁衣对吧？

    婢女站在了岸边，离了数丈距离。画舫小巧，随从们都看到里面只坐着个姑娘，后面有个操舟的老叟。也同婢女一样守在了岸边。

    两人果然有奸|情！

    李氏因此又骄傲着。瞧瞧，你们屈膝行礼的，是我家的姻亲老太太。她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亲自扶过老夫人，目光从老夫人头上那顶九凤九翟冠上掠过，神情更加恭谨：老夫人，您今日瞧着精气神极好。

    杜燕婉羞愧的想，就算日后岑三娘跟着哥哥享尽富贵。也不是她的错。没有岑三娘，也会有别的女人嫁给哥哥。她是小心眼儿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岑四娘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虽说是七娘去纠缠方七少，但毕竟他也脱不了干系。方家为免口舌，就给他订了亲。

    丹华一手持弩，一手举起了酒杯：别紧张，崔公子。妾身只是有话想要和你说。坐吧。别喊叫也别乱动，否则……你知道。

    崔三郎大喜，看了眼杜老夫人，嘴里不敢说，眼里分明全是盼望。

    李氏知道小儿子仲冬成天只知道围着韦小青打转，这才觉得娶杜燕婉过门也并非全无好处。心情这才好了些。

    哄得李氏心花怒放。

    纵然她是皇后的嫂子，她也不可能让长安城所有贵妇人向她屈膝请安。凌宵阁二十四功臣里，活到杜老夫人这把年纪的一品夫人如凤毛麟角，如指可数了。尊贵二字，尊在前，贵在后。自家婆婆因是皇后亲娘，封了一品夫人，贵则贵矣，轮起这个尊字，也比不得杜如晦的夫人。

    杜燕婉为了国公府为了自家哥哥答应了婚事。她只能朝岑三娘出气。

    又想起她尽心打听着邹大郎的情况，热情的给自己出主意。

    牡丹会上百般维护着自己。

    崔家哀声一片。

    岑三娘猛的抓住了阿秋的手。

    一万五千两银子，可着劲的给杜燕婉置办嫁妆。

    换了衣裳，杜燕绥淡淡的说道：回去告诉王爷。他可以放心了。

    她转过身，尽力维持着款款而行的步子。滕王！居然是滕王！岑三娘心脏都吓得差点停止了跳动。滕王让她回去。

    崔侯爷心里悲痛，冷笑出声：诺大的国公府藏个把人也不是什么事。

    你别插话！杜老夫人板着脸道，崔侯爷，府上有事，老身就不多留了。看清楚了便好。否则我杜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一百斤印着喜字的礼饼。八式海菜两斤。有发菜、鲍鱼、元贝、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及鱼肚。一对活鸡，一扇对开猪肉，两条鱼，这是三牲。米酒葡萄酒各四担。干龙眼、干荔枝、干核桃、连壳花生四干果各一盒。油麻茶礼各一盒。另有莲子、百合、芝麻、红豆、绿豆、红枣等物，还有红豆绳、龙凤烛一双及对联一幅。

    见兄弟三人离开，她暗暗松了口气。

    燕婉嫁给崔大郎。日后崔皇后倒台，崔家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燕婉。

    岑三娘见聊得还高兴，就告了罪去会岑四娘。老夫人允了。

    杜老夫人微笑道：还得多谢您的邀请才是。一晃二十年了，老身还是头一次出府来曲江观竞舸。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花样了。

    嫂嫂，我……杜燕婉仍然兴致缺缺。

    曲江边上一片慌乱。

    岑三娘大大的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燕婉哪，你不喜欢崔孟冬，不喜欢崔家。可事到如今，咱只能往前看对不？日子是自己过的。有了银子，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好点？我是可以帮你拿主意。但衣裳首饰，总要挑合自个儿心意的。你说对吧？

    送走张妈妈之后。杜老夫人轻声喟叹，将定礼礼金单子和聘礼单子都给了她：定礼给了四万两银票。还有两个月，你拿着替燕婉置办嫁妆吧。

    李氏得了这句谦逊话，心里更加高兴。拉着老太太摆开了。

    岑三娘瞧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姑奶奶，你可知道你哥为了你要杀人哪。

    岑三娘走了过去行了礼：四娘。

    崔孟冬，你实在不该出主意强娶我妹妹。

    他换了衣裳，正打算去找自家兄弟，只见一名婢女匆匆行来，行了礼道：崔公子，我家姑娘请你移步一叙。

    崔孟冬衣襟下摆有几滴血迹。看起来像是甩上去的。他就说道：我去换件衣裳。带了随从去马车上更衣。

    她很想知道开国侯带着儿子们去了哪里，更想知道杜燕绥的计划是否顺利。想着老夫人和李氏聊的正高兴，就带着阿秋往热闹处寻去。

    崔仲冬突然指着崔孟冬的衣裳说道：哎呀，那人将鼻血染到你身上了。

    发现岑三娘在看他，男子掀起了黑纱一角，嘴角勾了勾，朝她摇了摇头，嘴里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杜燕婉就不再挣扎，随她去了。

    聘礼四万两。给杜家置办嫁妆也是四万两。这笔巨额银两已经足以撑起两家豪门的脸面，能办得奢侈无比了。

    杜惜福迎了出来，见老夫人板着脸，心头惴惴不安。

    老夫人开了口，崔家兄弟就行礼出了帐。

    出了帐蓬，她就看到岑四娘带着丫头立在不远处，似在等着自己。

    那眼神太碜人了。让岑三娘再捧着笑脸贴过去，自己都觉得难堪。

    去见过崔侯爷！杜老夫人看到杜燕婉的神色，一颗心才放下，她真怕是杜燕婉私自出了府。

    曲江两岸已搭建起无数的帐蓬。帐前有说书的，玩杂耍的，相扑取乐的，夹杂着叫好声，欢笑声。整条江都沸腾了。

    崔侯爷，我小姑独自在家。相公在宫里应差。二公子领着人去不妥吧？既然侯爷疑上了咱们家二姑娘，不如同去瞧瞧。岑三娘扶着杜老夫人，吩咐侍卫备软轿准备起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崔家。

    岑三娘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杜燕绥的局，她希望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见那张礼金单子在她手里都快变了形，微微一笑道：女儿出了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崔家拿了多少来，都让燕婉全带了去。咱们家不留一两银子。

    定礼是一对玉钗，一对玉镯并一张礼金单子。

    丹华像鱼一样在水里游着，手里提着两个皮囊，递了一个给他。

    杜燕婉啊了声，一时间竟是呆了。

    崔孟冬心里犹存着希望，风度翩翩的坐了。举起了酒杯饮了：在下与姑娘并不认识，也无仇怨，不知诱我来此有何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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