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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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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甜甜地枕在脸颊下,“等我小睡片刻,再同你说话。”

    大将军面上平淡,言语却锋芒毕露,“上说得是,臣在北地一年,了解当地气候,正因如此,才更属意冬日作战。瀡河宽三十丈,南起哀牢,北至小月氏,分割大殷与乌桓,乃乌桓千年屏障。臣记得成帝时期,朝廷曾出兵攻打,五万大军行至瀡河无法横渡,最后只得败兴而归。如今上欲重蹈覆辙乎?”

    转天扶微满心欢喜向太傅提出,谁知太傅并无喜色,“太子年幼,何必这么早为他娶亲呢。”

    其实他没说,她一直高高兴兴的,他却从诊出她有孕那天起,就开始提心吊胆。

    扶微点了点头,提起袍角踏上去,眼尾能看见他在一旁护送,心里是安定的。只不过现在的体力不像以前了,肚子里怀着孩子,不敢动用腰腹的力量,所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二十丈的台阶,她走了很久,走得鬓角都汗湿了,但是登顶的那一刻,清风徐来,先前的辛苦也值得了。

    扶微欢天喜地,“孩子动了……”拉着他的手来感受,浑圆的肚子中央鼓起一个包,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

    扶微心满意足,倚着大将军道:“孩子长大了,你我的约定也该实现了。为不枯娶一位太子妃吧,你看谁家的女公子好?”

    他如梦初醒,“啊,对!”忙向汤丞相拱手,“请丞相大人召集百官,速速赶往甘泉宫吧。”

    汤丞相朝建业拱了拱手,“唐令为我等带话给陛下,请陛下节哀,看着皇子吧。”

    扶微料定他有顾忌,便请他畅言,太傅支吾了半晌,“臣是觉得,太子年少,行事尚有不周之处。况且……陛下恕臣直言,殿下肖似大将军,臣是怕……”

    天子不临朝,事实上大将军是总揽全局的人,反正过去十年都是如此,大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各地奏疏送来了,台阁筛选一遍,丞相筛选一遍,最后才进大将军官署。今天大将军心头总是咚咚急跳,手里抓着简牍,脑子里却在思量,等要紧的政务处置完了,他就去甘泉宫陪扶微待产。

    扶微所住的是林光宫,建于高台之上。从圆阙过来需步行二百,长长的飞阁辇道两旁,供着捧铜盘承接雨露的仙人。再往前隐约可见林光前殿,正脊上五尺高的鎏金铜凤,正随山间风向不停旋转。有了这些华美的装饰和山水的衬托,连绵的宫殿建筑便显得格外雄伟非凡。

    她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扶微挺着大肚子,手持漆勺正浇花,看见鸽子几次起落,最后翅膀险些扑到大将军脸上,她站在一旁取笑不止,“不要总想着指使人家,人家翻山越岭难道不累么?半路上遇见老鹰多危险,你知道吗?”

    不论多么铁骨铮铮的男人,看见女人生孩子,大概都会吓破胆吧!扶微失笑,“早知道不该让你进来,我没疼死,倒让你吵死了。”

    天子与大将军争论不休,旁听的官员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的针锋相对是用不着别人插嘴的,稍待时日就会内部消化,现在发表看法的都是傻子,最后只会闹得里外不是人。

    “你真的从来不期望吗?”

    太傅茫然点头,“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但愿是位皇子,儿子多了不用愁。”

    太傅这一喝,在场众臣也如淋了雨的□□一样,大眼瞪小眼。大将军的不可一世,大多数官员都领教过,太傅这么不留情面,恐怕不太好收场啊。

    百官漏夜又赶回了京城,山上的林光宫里,先前的慌乱已经过去了。宫人重新燃上香,淡淡的果布覆盖住隐约的血腥味,这宽大的殿宇又是一室如春。

    找到一个那么了解你的人做夫婿,幸甚。扶微坐在摇摆的抬辇上,看见东方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穿过三出阙上直道,直道的那头早就有人在等候。辇近了,他迎上来搀扶她,台阶中央那道铺陈着赤红毡毯的御路,只有天子一个人能行走,他有点不放心,仰望高而巍峨的庙堂,“自己可以吗?”

    月朗星稀,纳凉的好时机。花园里摆了一面独榻,天子卧于上,大将军坐在一旁打扇。

    她不懂男人的心,就像头一回嘲笑他六郎一样,认为女人都不介意,男人就不要这么看不开了。现在想来不是她豁达,根本就是心大,大到能装下四海八荒。

    却非殿里数百郎中夹陛,官员们已经在大殿两侧静候多时,常侍郎高唱一声“上至”,所有人皆长揖参礼。天子的鞋履从中路上走过,腰上燕牌与杂佩相击,金玉之声悠悠入耳。殿宇深广,脚步渐至御座,待得天子和大将军归位,才听见常侍郎又唱一声“制曰:可”,众臣方直起腰来,纷纷入座。

    他们在孩子面前,从来没有隐瞒过,不想让他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感觉失恃,这样对他不好。

    宗正搓了搓手,“应当不要紧吧?”

    扶微睁着两眼仰望星空,“期望有什么用,在位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嫁给你。”说罢翻身靠过来,“等我们出了萧关就成婚好不好?空空的城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怎么操办都可以。”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紧紧相拥,因感动抖作一团。有一个生命在长成,一头牵着她,另一头牵着他。将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不知像谁更多一点。总之满怀希望,家里添丁,是比升官发财更叫人高兴的事。

    “还有乌桓之战,有捷报传来。卫将军驱逐乌桓残部五百里,那些乌桓人成了一盘散沙,只剩下老弱妇孺,暂且押回金城郡安置了……”

    他说春生叶,一面微笑,“我想带夫人回家,总不能让我做一辈子的上门女婿吧!”

    堂上一片忧君之声,她听后抿唇一笑,“多谢诸君了,幸而朕有大将军、丞相及堂上诸君,政务尚且不至荒废。只是常觉力不从心,因此于燕朝接见臣僚,亦是无奈之举。”

    扶微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丞相摄政,她就像个傀儡,是身边这人做戏的道具。时间过去得太久,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大概因为心境不同,这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甘泉宫的美。她眯着眼睛远望,“宫室围以阁道,像个铁桶,人在里面,就算叫破喉咙,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既然连丞相都这么说了,百官自然从善如流。大将军向上看,眼神一片蔚然,天子略作思量方颔首:“那就准诸君所议吧,政务纷杂,还请诸君费心。凡放行天下的政命,一概送至甘泉行宫,待朕钤印方可实行。”

    勤政的帝王忽然告病不视朝,诸臣刚开始都有些难以接受。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出来辟个谣,安抚众人一番,至少让大家知道她好好的,人心也不至于涣散。

    与朝堂阔别,过去的十二年从来没有过。她是个重权的人,即便曾经打算为了爱情放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还是会恋栈。大将军后来说起那时听闻她打算退位时的感受,“要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放弃权力洗手作羹汤,听上去像笑话一样。你是伴随权力而生的,不单你,还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呢,是你前行路上的基石,与其以后杀回来□□,还不如现在紧紧抓在手里。”

    于是千乘万骑出御城,直奔甘泉山。不过毕竟帝王游幸之所,没有天子诏命,百官不得上山,只好在山下云阳宫等候消息。太傅和宗正站在檐下,眯觑着眼看山间云雾里的宫殿群,上年夏天极热,对等的,接下来的冬季就异常冷。

    太傅只顾揣摩大将军,竟忘了顶要紧的事。还是丞相提醒他,“张老,陛下喜得贵子,臣等应当一同前往才是啊。”

    上首的天子满带歉意,“近来朕欠安,多时未见诸君,甚是想念。诸君知朕耳疾,后来又添头风,上月起无端双腿浮肿……”天子长长叹息,“朕也不知是何缘故,想是荧惑守心没有应验,所以格外多灾多难吧。”

    “要战可以,从朝中挑选良将封征西将军,你不可亲自督战。”她剜了他一眼,“你不在,我会害怕的。”

    不欲束缚他,就尽量养成他远大的抱负,及操控全局的能力。十四岁的天子,有强硬的铁腕和温和的心。既不会受制于人,也不会横施□□,太上皇和大将军夫妇观察了几年,很是满意。

    “不害,我是不是胖得厉害?”

    大将军自然有他的看法,“陛下十岁那年,臣曾经教导过陛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要想大败乌桓,只有选在隆冬。北地十月冰封千里,瀡河冰层之厚,几万兵马可如履平地,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乌桓人欺大殷官兵畏寒,以往入城抢杀常选在隆冬,戍守军士抵抗不及,屡遭屠戮。几十年的姑息养奸,难道陛下觉得还不够吗?我大殷兵强马壮,只要做好御寒的措施,度过瀡河杀乌桓人个片甲不留,便可永绝后患。乌桓游牧,白马一带是他们的领地,只要将此处拿下,他日攻取唐发、旄羌便易如反掌,请陛下定夺。”

    扶微权衡再三,自己在军事上确实不及他有经验。乌桓的事拖了一年又一年,祖辈没能完成,或者自己这代就试一试吧。

    虽然不害有点蠢,没有回答到点子上,但他忽略了她的肚子,对她也算是种鼓励。她平了平心绪,听见南宫的晨钟响起来,卯正快到了,于是一抖袍角迈出小寝,登上了天子行辇。

    然而太傅越看越觉得奇怪,太子长得为什么这么像大将军?天子的儿子,和大将军半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不像乃父像燕相如,实在匪夷所思。

    天子杏眼圆睁,吵不过他,一下就瘫倒了。大将军见势不好上来查看,她拧过身子满脸委屈,“不要你管。”

    大将军渐渐抽身,脱离朝政,天子事忙,有一个月未见到父母了。等腾出时间来赶往甘泉,到那里才知道他们去了萧关,阿翁带着阿母,看他为她建的那座城去了。

    大家正彷徨,听见官署司马到门上,恭恭敬敬唤了声大将军,“甘泉宫传话来,李夫人临产了,陛下急令……”

    她嗯了声,昏昏欲睡。

    大将军的意思是眼下即刻备战,粮草先行,各地人马到位便可开战。天子却并不赞成,“目下是八月,一切就位应当在十月底。北方奇寒,大将军不是不知道。别处遣兵至北地,兵将未必能够适应严寒。乌桓人常年居于瀡河以西,对那里的气候了如指掌,天时地利皆在乌桓一方,大将军觉得此战可行?”

    他寸步留心,当然早就观察好了,“小住可以,常住断不行。山里寒气重,对你身体不好。等要临盆前再回这里来,敷衍一下百官就可以了。”

    太傅如遭电击,瞪着一双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天子不多解释,暖风如织里负手走开,那一转眸的瞬间,眼角妩媚尽显。太傅才发现,原来多年来偶然蹦出的对天子性别的存疑,不是他想多了,是真实存在的问题。也许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但大家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江山的稳固来之不易。一切都很好,不要改变,就是对社稷最大的维护。

    她纳罕,“还要换地方吗?搬到哪里去?”

    阿翁是个有学问的人,连阿母都是他的学生。太子有了名字,叫源汲,小字不枯。当然阿母还给他取了另外一个大号,叫燕十三,以此纪念大将军从北地初返朝堂后,两天内创下的丰功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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