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征兵（下）

    易烨垂下头，说不出话来，他确是想不出别的法子。良久，他缓缓抬头，目光痛苦而焦灼：“你可知道，若被发现，你是会被杀头的。”

    易曦扶起他来，苦笑道：“烨儿，我不想让你去，可眼下家里也实在筹不出钱来。”

    晚间，堂屋之中烛火点点。

    易曦却知此事甚难，缓声道：“你且说来听听吧。”

    “子青这孩子很好，我们走后，有她照顾你娘，我也放心。”易曦顿了顿，“我和你娘本来想过些日子就给你们办婚事的，谁知……”

    不过片刻，易烨出来，轻手轻脚地关好门，手中还拿着两顶斗笠。他先给子青扣上斗笠，口中故作轻松笑道：“老是忘记带斗笠，当心落下头痛的病来。”

    易夫人听见易烨的声音，转回神来，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手颤抖着抚摸着他的脸：“烨儿，磐儿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去，你爹也不能去，不能去。”

    宣读完毕，亭长收起竹简，跨上一头黑驴，赶往下个村子。众人犹在怨天怨地，易烨沉默着挤了出来，慢慢走向墙角旁的子青。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子青才不抱希望地开口想确认道：“先生今年是……”

    风雪中，两人的足迹渐行渐远。

    “易二哥……”

    寒夜中，易烨定定地望着她，半晌，翻身拜倒。

    易烨不语，注视她良久，乍然明白了她所谓的法子：“你想要女扮男装，替我爹爹入伍？……绝对不可！若是被发现，那可是杀身之祸！”

    易曦拍拍他肩膀，想到此去经年，妻子身畔再无亲人相伴，心中也是凄然，无语凝哽。

    “子青方才也想到一个能筹到钱的法子，请先生应允。”

    “子青已经再三考虑过，城中常有用人……”子青平静望着他道。

    “我家老头子五十一，腿脚又不好，去当兵不是要他去送死吗！”

    “爹爹，是烨儿无用。”

    易烨挠头，方知父母原是这个主意，笑道：“幸而没有，我只当她妹妹一般。”

    “人都去当兵，地谁来种！”有人在大声嚷嚷，“难道要眼睁睁地把地都荒掉吗！”

    手指在骨埙的孔上缓缓抚摸着，她想，娘会说“听你爹爹的”。

    心中感激，易烨挪过身子，也朝易烨俯身拜下：“烨儿谢过爹爹。”

    子青无法可施，深敬易曦为人，俯身一拜，退出堂屋。

    “……哪里买去？朝廷不管这事么？”

    “咳、咳。”亭长又清了清喉咙，可惜这次收效甚微，几乎无人再搭理他。他只好举起书简，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朝廷考虑地很周全，哪一户中若有无法入伍的人，只需交纳二十金，便可免去兵役。”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如此庞大的数目，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不可能拿出二十金来。

    听出他声音中强忍的哽咽之声，子青把低着头应了，伸手把斗笠扶正。易烨自己带上斗笠，随她顶着雪往前行去。到山坡拐角处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乎乎的房屋轮廓……

    子青呆呆站着，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望去——易夫人就瘫坐着不远处的老树下，雪粒沾在她的鬓角眉梢上，透着苍凉和绝望。

    二十金！！！

    “……如今用不了十金便能买一个人入伍……这钱交给朝廷，还不如雇一个去，还能省些钱……”

    “不行。”这次打断她的是易曦，“此事绝对不行。”

    “先生……”

    顾不上先回家，子青背着柴禾就直接与易烨赶到水井旁的空地上。村里的人已到了大半，自面无表情的亭长脸上揣测不出太多端倪，众人愈发惶惶不安，彼此间交头接耳，低低的嗡嗡声连成一片。

    “我救你回来，并不是要你报恩，更不是要让你去给人为奴为婢。”易曦摇头道，“你若这么做，才真是辜负我救你的一片好意。”

    若是爹在，爹会怎么说？

    “娘！娘！娘！……”易烨也冲过来，与子青合力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娘，你莫担心，我去想法子筹钱，您莫担心……”

    何日才能再回来，他们心里都不知道。

    易烨搀着易夫人慢慢往回走，心里盘算千百样筹钱的主意，却是没有一样能让他在短短三日内筹到至少十金。子青复回去背起柴禾，跟在他们身后，脚步沉重地走着，茫茫然地想着，若然自己是个男儿身，便可替先生应征入伍。

    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

    “征兵标准与往年不同，二十三以上，五十三以下，每户之中尚未服过兵役者，皆应到府军报道，服兵役两年。”

    易家逢此大劫，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子青并不善安慰人，更不善说谎话来安慰人，听到易烨如此说，她只能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才能筹到钱去。

    子青快步冲过去想扶起她来，后者却恍然不觉，目光空洞洞的，径自动也不动。

    “不行！”易烨再次打断她：“难道你要我们为了自己，看着你去为奴为婢！等主人家死了的时候，再看着你去给他们殉葬！”

    这是亭长要说话的前兆，空地上的嗡嗡声立刻安静下来。

    火盆渐暗，子青轻手轻脚进来添柴，待火光复起，暖意稍浓，她才在席上坐下。

    “哈哈，行！要是输了可得给我家做媳妇。”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反应过来的村民们哗然一片，没有人料到朝廷竟然将征兵范围扩大到如此之大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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