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音未绝（五）

    此时，外间的药镬已然见底，而剩下的药材，方子上写的缺了三味药，已无法再用。

    缔素急问道：“可有法子治？”

    “喝药了。”子青推醒卫伉。

    此时卫伉，也进了广牧县。

    “没有县尉大人的指令，不可擅入！”

    他转身狂奔而去。

    子青手中动作稍滞，片刻后，接着忙碌起来，取了药秤来称量药材，再倒进药镬之中，“君心难测，谁又猜得到……你先去生火，我们得快一点。”

    “君侯！君侯！……”守卫的游缴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当然，他们脚程比我慢些，在后头呢。”卫伉问道，“骠骑将军可在城内？”

    她急急往里口处来，看见邢医长与缔素站在一块儿，拉下遮脸的布巾，施礼道：“邢医长！”

    毕竟在军中多年，军中防范疫病最为严苛，邢医长做起事来也颇为雷厉风行，当下写了方子，子青便与缔素回城内抓药。

    “啊……”缔素摇头叹气，“来得还真是时候。他来寻你们做什么？”

    子青连连点头，浑然未看见旁边的卫伉，将一块三棱竹牍交给游缴，“就照着这个方子，马上请县尉大人将药材尽数送来！一定要快！”

    子青复蒙上布巾，领着邢医长进去。邢医长诊脉，又查看了病者的口鼻，再取金针刺探，皱眉良久，方起身出来。

    “嗯。”

    “凤鸣里怎么走？”

    “不能怪你们，这种烈性疫病连我也不曾见过，并没有现成的方子可用。”邢医长难得地没有骂人，“我只能试试，未有把握。你方才第二个方子，再加几味药，我们可以再试！”

    “走！带我进去看看。”邢医长自己也找出一块布巾将口鼻都蒙上。

    “在。”

    “莫碰我，我自己到里头去躺着。”长须医工缓慢爬起来，目光绝望，“你们也莫再试了，快离开这里，没用的。”

    “君侯息怒，县尉大人不愿旁人被染上疫病，故下此令，里头尽是患了疫病的人，您何苦要进去呢？”游缴劝道。

    当下，由于药材紧缺，广牧城中各处医馆内的药材尽数被征集起来，由贼曹看管，寻常人等根本拿不到。

    子青迎过去，看见车上的药材就愣住了，“就这么点？这怎么够？！”

    卫伉立在原地，愣住——来之前爹爹就说过，她是墨者，对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推辞。患疫病者的死况他是见过的，之前他还甚为担心，这疫病如此之烈，是人便会想避开，万一子青根本不愿去救治病者又如何是好？

    霍去病得知后心中一凛，恰好有自修都县征调过来的粮食已到，他急命运往广牧，自己也飞马往回赶。

    邢医长不答，转向子青道：“你们之前都试过哪些方子？”

    看着他的背影，子青尚在发怔中，听见缔素站在里口处高声唤她，“子青，邢医长来了！邢医长来了！你听见了么？”

    果然没过多久，缔素亲自送了药材过来。

    “骠骑将军夫人可在里头？”

    子青很清楚刘彻对她的恨意，他不会原谅一个折断他心爱绝世利器的人，他会原谅霍去病，但却绝对不会原谅她。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朔方郡本就是新郡，粮食储备等等皆有限，比不得其他郡。霍去病也知道再逼郡守也是无用，只得耐下性子等待征调的粮食药材。

    缔素看上去比她还要愁，“方子里头有好几味药都剩得不多，我已经全部都拿来了，又派了人往附近乡亭去调集。将军不是已经去了郡守那里了么，也向长安奏报过，应该很快就有大批药材送来。”

    子青权只当做没听见，继续道：“……莫留嬗儿在长安城里，要在他身边才好。”

    邢医长一直颦眉沉默，子青知他在思考医方，故而也不敢开口打扰。

    缔素愣了下，侧头望向她，问道：“对了，按理说骠骑将军圣眷正宠，陛下怎么会让他来驻守朔方？这才没来几日，又急着把他叫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缔素一起帮着她将药材拿进凤鸣里，途中似想起什么，问道：“我听游缴说，宜春侯往这里来寻你和骠骑将军。”

    配药的时候，子青拉开装着麻黄的药屉，手探进去，仅抓着一小把，便将整个药屉都抽出来，瞧见麻黄果真只剩下了那么一小把。

    “子青！”不知她怎么了，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子青闻声，回头望过来。

    “大胆！连我都敢拦，我是宜春侯，奉陛下旨意前来寻骠骑将军。”

    子青看着他扶着墙缓缓行到里屋去，呆愣在当地。

    听见老邢来了，子青心中一喜，忽觉得又有了希望。老邢的医术比她要强上数倍，说不定就能够想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来。

    晨曦微弱而冰冷，无法带来一丝温暖的热度，整个凤鸣里死气沉沉，连鸡鸣狗吠之声都听不到，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听见了！”

    游缴点头，“在！正在给病者试药？”

    瞧她一脸憔悴疲惫，邢医长摇头叹道：“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还施什么礼。”

    “有救了有救了！终于找到方子了！”

    子青点着头，扶他在榻上躺下，也无意与他多言，自己行到门边，半靠着门框在土阶上坐下，一边等着药材，一边怔怔出神……

    “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两名医工呢？”缔素奇道。

    “邢医长，您若见到将军，替我告诉他，请他好好照顾嬗儿……”子青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句话。

    子青低低道，缓缓撑起身子站起来，晨曦中她的面容上有明显的病态殷红。

    “嗯，已经让人去取药材了。”

    卫伉迟疑了一下，便欲举步往里头行去，却被游缴拦住。

    游缴摸着卫伉就觉得不对劲，朝子青疾喊道：“烫手！他浑身烫！”

    不让他为难？她想要如何做才能不让他为难呢？

    “来传旨意的，陛下又让将军回长安去。”

    一名游缴接过竹牍揣入怀中，飞马而去。

    子青将碗凑近他嘴边，卫伉也不嫌苦，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她指的究竟是哪件事情？

    “凤鸣里？”

    天色渐暗，邢医长小憩醒来，见大药镬之中汤药已煎好，便与子青舀了汤药去喂病者。许多病者已陷入高烧昏迷之中，不得不用小银匜和银漏斗强行灌下去。

    没想到，根本不用自己只言片语，她就已经去了。

    子青目光黯然，“有一人也染上病了，还有一人……刚刚走了。”

    “你……”

    日头并不烈，大概是因为连日的奔波劳累，卫伉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呼吸艰涩，翻身下马之后，不得不靠着马身喘息着，同时也拉下布巾透透气。恰好见里头推出满满一车的尸首要去焚烧，他忙掩鼻避到一旁去，问守里口的游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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