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从诊室出来，林凛又说：“姐，我以后想做医生。”

    半梦半醒之间，许多过去的事情涌上来，几乎瞬间就没过了她。林薇突然想，不管怎么样，又无论到什么时候，林凛总是惦着她的。

    出院之前，医生对他们说，最多一周，就能引流干净拔管子了。一周之后复诊，那个期限变成了两周，后来又变成三周，再后来，一个月。

    林薇吓了一跳，见他精精神神的，一点瞌睡都没有，便知他刚刚是装睡，就骂他：“你怎么可以自说自话跟人家走？”

    “是啊，他爬到阁楼上去看漏雨的地方，好像还撞破了，”林凛回答，“他好一点没有？……”

    林凛打断她，继续打马虎眼：“何齐有没有跟你说他撞到头？”

    叫过之后，又把两个房间都看了一看，把林薇的衣服放在其中一间的床上，回头看看何齐，道：“我姐就睡这里。”

    外婆是在她念高三的那一年病倒的，是肝病。外婆是吃硬的人，平时有小病痛根本不放在心上，更加不会兴师动众的去医院检查，结果一查出来就是肝部多发性囊肿，照医生的说法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一定要手术了。手术算是成功，一个多礼拜，外婆就出院了，那一天，林薇和林凛都乐天的想，养一养就好了，不再会有什么事。

    林薇不放过他，继续念叨：“你这点心思要是放在念书上面多好……”

    林薇过去凑在床边上听，总是那几句话：现金、身份证和存单放在哪里，密码又是多少，要她去取出来转存掉。病人身边需要人看护，舅舅是要上班的，舅妈与他们关系不好，肯定不会来。林薇走不开，也不想走开，心里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好像只要不动那些钱，有些事就不会发生。

    林薇走过去点他的脑袋：“你一个小孩子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怎么就肝硬化了？！我外婆是因为良性囊肿动的手术，这是病历，还有手术小结……”林薇把一干资料递上去。

    “你快睡。”这招果然奏效，林薇没耐心再听他白话，伸手关了他屋里的灯。

    林薇没有接口，同样的话，听起来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你别废话，赶紧睡觉。”林薇把门也带上了

    何齐爬上阁楼去看漏水的地方，他不大明白老虎窗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捂着脑袋下来了。

    见她这样，林凛倒又急了，赶紧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还是明天再去看吧，”

    半夜，他又送林薇上去，客厅里留了灯，卧室的门也没关，林凛在其中一间睡觉。林薇轻手轻脚的进去看，小孩儿睡得正死，果然如何齐所说，就算要走，也不是今晚了。见这架势，何齐也不方便久留，说了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何齐坐在木扶梯上缓了缓，对林凛说：“你看现在要么这样，你跟你姐住到我那里去，等天气好了，我再找人来修房子，好不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薇压下火气问。

    事情的发展却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出院的时候，外婆身上还带着体外引流管，管子从腹侧一个开放的伤口伸出来，那个伤口需要每天清洁消毒，再换上干净的纱布。林薇的高中是住宿的，离家不近，每天消毒换纱布的事情大多都是林凛在做，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真的是很难得的。林薇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很过意不去。刚开始，外婆也是不肯的，但拗不过林凛坚持，他总是说：“我以后反正是要做医生的，现在只当是练一练。”

    这笔钱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舅舅是知道的，也没有出声，那意思就是不跟他们计较了。林薇拿着存单、身份证、户口本、死亡证明去银行拿钱，柜台里的女人告诉她这几张存单几天前有人挂失取走了。她傻在那里，一开始以为是舅舅那边变卦了，后来到保卫科看录像，是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老太太来办的，那个老太太林薇不认识，但中年妇女是认得的，虽说录像不大清楚，而且很久没看见过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林燕青。她觉得自己傻透了，外婆是高级教师，从前任教的学校退管会在晚报上登了一则简短的卜告，她那时没有多想，就算想到也觉得不会这么巧，偏偏就让她妈妈看见了。

    到了酒店，何齐另外订了个套间。他是铺张惯了的，只一个小包，也叫了行李员送上去，一帮人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林凛哪里见过这阵仗，乖乖看着不做声。何齐看到小孩这副样子，才觉得自己做的一点都不绅士，赶紧给了小费把人都打发走了。

    何齐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也说不清这孩子到底有戒心还是没戒心，是假傻还是真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