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后来回想起那个时刻，林薇自己也觉得奇怪，竟然没有一丝的侥幸，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第一反应便是林凛。林凛出事了。

    “做坏人才难。”他这样对她说。

    她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轻声道：“为了打官司。”

    “为什么要帮我？”她问他。

    跟林薇同车来的警察走上去问：“说什么没有？”

    “什么交易？”她问。

    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关上门，把布掀起来，伸手轻拂他的额发，一点一点看他的身体，脸上、腿上的瘀青，和腹部已经缝合的伤口。然后重新盖上布，站在床尾的角落，死一样的静。

    陈效却没理会，继续说下去：“……三天前，换了另一部车子，不是何齐的。”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流连在里面，不舍得醒过来。直到有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像是被强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很久，她才认出来他是谁。

    他的胳膊横在她背上，她几乎窒息，拼命挣扎才喘过气，问：“为什么告诉我？”

    她看到病房里的推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医院略显陈旧的白布。突然蛮横的推开那个人的手，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仅在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以及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知道何齐为什么来上海？”隔了一会，他又问，手依旧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只有些微的暖意隔着衣服透进来。

    “你帮我，我帮你。”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

    她抓紧了床单，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心里想：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老的答：“车祸，小孩儿才十几岁。”

    真是讽刺，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何齐这么说是认真的。她睁开眼睛，突然把护栏上的插销j□j，朝陈效扔过去。

    “你是见得少，”老的也叹气，“在医院呆久了就知道了，越是年纪小的，越是狠。”

    她挣扎着要起来，他还是没放开她，空出一只手拉上隔帘，俯身在她耳边说：“今天一早，警方到你弟弟的学校去，有人说，每天放学都有一个开黑色跑车的人来接他。”

    十分钟，法医就来了。林薇走出病房，警察在外面等她，应该又有新的问题要问，但她一步踏出去，就整个人倒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洞，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往下再往下，很久很久，直到一双手托住她。

    他的手终于松下来，呼出的气吹动她耳边的发丝，没有回答，反而问她：“林薇，我们做笔交易好不好？”

    但现在，他死了，躺在白布下面，单薄瘦弱，如一张青白色的纸。

    林凛比她小五岁，在记忆的最远处，他只是一个软软的婴儿，经常哭得惊天动地满脸通红，老房子隔音差，邻居会敲着墙壁骂，林燕青自然不会去管，难得清醒的时候便会出去找男人，否则不是眼神呆滞的躺在床上，就是发疯一样到处找，至于找什么，那时尚且年幼的她还不怎么明白。她只好去哄他，有时候哄的好，有时候不行。傍晚，总是在傍晚，天渐渐黑下来，他莫名其妙的大哭，好像世界末日将临。她给他唱歌，抱着他轻轻地拍，恨起来也会打他，惹他哭得更凶。等他大一点，她会抱他出去玩，那时她自己也不过就是六七岁，邻居看到他们，就会说她像个小妈妈。

    她隐约知道自己被抱到一张床上，就沉沉睡去了，很快开始做梦。好像又回到夏天，刮台风，家里的屋顶漏了，雨后初霁，何齐找了人来帮他们修房子。午后，他吻在她唇上，她闻到他身上的温暖清爽的味道。

    这许多年，她一直有这样的怀疑，自己身上多少会一些地方像林燕青，每次做错事，总是反躬自省。最早能推溯到小学一年级，当时的同桌最喜欢在她面前炫耀各种好看的文具，因为她除了老师给的绿色中华铅笔，什么都没有。一天放学，她留下来做值日生，发现同桌的卡通铅笔掉在地上，她没有出声，捡起来藏在袖子里，带出校门走了很远的路扔掉了。那件事，她记了很久，倒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她暗自害怕，有一天那一半来自于母亲基因会突然爆发出来，让她做出叫自己都骇然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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