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没有开车,步行前往,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便看见唐嘉恒已经坐在角落里一个沙发位子上等着她了。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带唐宁回家,他曾对她感叹——你家里人真好。当时的言下之意也许就是觉得父亲对他并不关心,事实可能根本就不是那样,只是关心与知道如何去关心,恐怕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你过来。”他招手。
出了病房,余白拿出唐嘉恒给她的名片,深呼吸一次,拨了上面的号码。
“我为什么要反对?”唐嘉恒也是笑。
“可能吧,”对面的人点头,“只是我当时更忙了,根本没注意。我太太去世之后,唐宁在他祖父母那里住的时间比较长。我也尽量抽空出来陪他,但他好像从来不需要我,不管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甚至有一次我忘记给他存学费,他也不来跟我要,自己取了压岁钱付掉。那个时候,我甚至希望他能考砸一次考试,在学校闯个祸,或者因为一点小事在家乱发一次脾气,好让我可以做点父亲应该做的事,但他从来没给过我这个机会……”
余白听话,过去在他床沿坐下,也是十分郑重地看着他。
“先不说唐宁会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吧,”唐嘉恒愈笑,摇着头,“我到了这把年纪,有些事也已经想得通透,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高兴么,跟自己喜欢人的在一起,那种高兴,什么都比不上。”
余白一怔,忽然从这位先生身上看到唐宁基因的出处。
话说得含糊,余白没听懂,还想再问,唐嘉恒已开口打断:“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其实不必讨论,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或早,或晚,他以后也会懂。”
唐嘉恒想了想,似乎字斟句酌:“他认为做律师,应当凭借法理寻求最完美的公正。但这其实是无解的,哪怕是他,也会被人当作是讼棍,就像这一次。”
“你的确很坦率,”唐嘉恒点头,又再苦笑,“不过实在惭愧,我这个作父亲的,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你。”
再出门时已近傍晚,一锅汤炖得正好,她用焖烧杯装了,驾车去医院。
“对,也一样,”唐嘉恒笑着点头,“所以那些把感情和婚姻当筹码的,自以为聪明,其实最蠢最蠢。”
“我觉得我们必须谈谈。”他又道。
“赢,也是高兴,”唐嘉恒回答,说完却又自嘲,“这部分,我怕是还没看透。”
说到此处,唐嘉恒停下,仍旧是在回忆,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余白听着,有些动容,除去看的书、做的事实在是高大上了一点,其中饱含的倒是寻常的父子亲情,幼时的她对余永传也是这么崇拜的。当然,说到具体事例,就需将研究刑法和旁听庭审换做养鱼和种西瓜。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余白轻声问。
“我们这儿有饼干,你要不要?”隔壁床的奶奶问。
也是巧,外面一阵嘈杂,护工推着推床进来。床上是个半大孩子,同样是腿折了才刚做完手术,一条伤腿装着固定器晾在外面,爹妈奶奶外婆拉拉杂杂一群人跟着。
唐嘉恒看着她,果断换了话题:“他是不是已经向你求婚?”
“他小时候……”唐嘉恒笑,像是在回忆,“我因为工作忙,很少在家,但那时他跟我挺要好,喜欢翻我的书,拿家里三个版本的《刑法学》互相比较,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要是在家写辩护词,他就坐在桌子对面写作业。每次电视里播庭审实录,要是有我,他都会追着看。甚至还干过拿着户口本,试图混进法庭去旁听的事……”
“说吧。”唐嘉恒驻足。
话说到一半,余白已经猜到下文,脸已然挂下。
“您知道啊?”这下着实是意外。
“可能,还是跟我太疏远了吧,”他最后感叹,“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只有对自己足够亲近的人才会无理取闹。”
“您说一世就活个高兴,那为什么还要出山呢?”余白问。
从浴室出来,T恤牛仔裤已经穿到一半,她看着镜子想了想,结果还真换了条裙子。
“唐宁他还好吧?”唐嘉恒甫一开口便是这么一问。
话说到此处,时间已近中午,余白想着那碗猪蹄汤还不知要去哪里寻得,便开口与唐嘉恒告辞。
一时间,余白不知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