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下工作者

  然后，黄总又亲自开了一辆电瓶车，带着余白和周晓萨在度假村里转了一圈。酒店，别墅，高尔夫球场，乡村俱乐部，以及几栋服务式公寓，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喂？”她接起来，这一回自然了很多，心想他一定是找她了解今天的情况。

    她想起自己在美国做过一个案子——

    只要 N 省这一次整治是来真的，那么以乐欧现在的舆情热度，很可能成为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等她说完，吴东元叹了一声又开口，讲故事似地：“假设你是一个地产商的马仔，老板叫你去查违规销售。你先去问营销为什么要用渠道？营销回答，是因为投拓拿的地不好。你又去问投拓为什么拿这么差劲的地？投拓说是因为战略要看到业绩。再问战略业绩目标为什么定这么高？战略回你，因为老板要上排行榜。”

    余白知道这种商务宴请的惯例，一开始就说自己酒精过敏，一点都喝不了。晓萨在旁边看得有点懵，一半是因为她睁眼说瞎话，另一半是惊讶，她这么不给客户面子。

    而那个“高潮 ”，就是在内涵林旭辉——五十八岁的“绳总”，如何将一天二十四小时物尽其用，上半夜 SM，下半夜开 steering committee meeting，展现出非凡的体力和时间管理艺术。

    再继续往下看，视频已经到了高潮处，弹幕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

    余白知道他在自嘲，听得笑出来。

    两年前，限购政策出台，国际旅游区也没人再提了。价格和成交量一路下滑，但新的概念也已经在路上，自贸区和互联网智慧区，号称要引进百万人才。既然远期看涨，黄总的应对很简单也很老套：开盘就宣布差不多已经卖空了，其实房子要么售转租，要么在渠道手里，定价也比备案价格高，至于有没有人买根本无所谓，捂着就是了。

    “还真是他！”余白惊叹。

    余白又点头，有点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不用他再问，就把这大半天的事情经过一一说了。

    “你记得齐天吗 ？”吴东元突然问。

    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被州检察官办公室反垄断组起诉，因为其中有华裔资本，她这个讲中文的自然被调派在律师团队当中。官司历时一年多，听证会开了好几次。最终，法庭一下子认定了三家房地产开发商与五家主要经纪公司形成价格卡特尔，蓄意炒高当地房价，所有涉案公司都被处以巨额罚金，后续的项目和规划都受到影响。

    余白也笑，心里却觉得有些讽刺。在她眼中，吴东元这样一个人和那些网络段子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有些违和的。

    车已经开到这个半岛最远端的崖角上，话还没说完。两人于是下了车，沿着海滨的慢跑径走了一段。

    比如，黄方的做法在彻查之下根本无从遁形，也无法切割所谓个人行为和公司行为。

    那一条视频总共十分钟，全都是各种图片的剪辑，旁白语速很快，信息量超大，三句话里必有一句调侃。虽然解说没有露脸，但听声音的确就是齐天。耳朵的记性，往往比大脑更好。

    不用明说，余白自然知道“那件事”是哪件事。

    官司结果不怎么样，即使是余白还在 BK 的时候，这个案例也没有出现在她的 lawyer profile 里。但吴东元是知道的——虽然只是走流程，她回国之前照例还是需要通过一次面试 ，他们在视频里聊起过这件事。

    齐天在那里加上了一条声明，说有人联系他要求删除部分内容，律师函他已经收到，跟从前收到那些一样，全都卷起来放在卫生间当厕纸了，请相关单位的负责人放心。

    而这段视频的华点显然还不止这一处，吴东元伸手过来，直接把视频拉到了最后。

    天下大同，四海一家，无论境内境外，开发商们的套路其实都一样。

    余白又问到相关的合同。

    “齐天？是那个……”余白觉得这名字耳熟。

    却不料听见吴东元对她说：“你现在出酒店大门，然后过马路，路边停着一辆黑色 rangerover，我在那里等你。”

    事情和余白想的差不多——

    “哦。”余白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答了一声，那边已经挂断了。

    黄总说还在整理，明天她们走的时候一定能弄好。

    黄总说，都是现房销售，差不多已经卖完，只剩零星几套，都是位置不怎么好的，估计将来就是托管给酒店用来出租了。

    “对。”余白点头。

    所见的一派宁静安好，但余白已经明白了这里面的操作。

    这些，她当然会做，甚至说不上是为了帮他，反倒要谢谢他对她的信任。

    余白摇头。

    旁边说到此处，粉丝们一致将“致敬”两个字打在公屏上，表示九零后的自己懈于工作和锻炼，在绳总面前无地自容。

    最信任的人，余白听得一震。

    余白点头，以他们的默契，工作上的事不需要太多交代。她知道吴东元需要的不仅是一份真实详尽的法律意见和防控建议，交到董事会完成任务，而且还得说清楚这些“惯常操作”背后所有的法律风险，直达天听。

    当天下午，余白和周晓萨去房地产公司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