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这句话不是现在的江淮安说的，是长大之后那个江淮安告诉他的。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江怀南逃跑失败，反而被夏元宝拖到了战场中心。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江城带了火气：“我们的事儿不用你一个外人管。”

    “你读书，你变好，不是为了任何人，就是为了你自己。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该是爱你的、在乎你的人。别把目光放在人渣上，对爱你的人不公平。”

    江怀南被江淮安打得不轻，最近这阵子都在调养，脑袋上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

    她抬手抹着眼泪，倒让江淮安慌了神，他看着小姑娘的手背一抹脸，眼泪就哗啦啦掉，心里疼得不行，赶忙抽了纸巾，假装镇定按在她脸上，替她擦着眼泪。

    江城没说话，片刻后，他扬起冷笑，固执道：“我是他爹，哪里还有和他道歉的道理？我说错了，那是我不对，那我以后不这么说就好。难道还要我去找他低头说对不起？”

    “这是口角问题吗？”夏元宝直接道：“贵公子作弊，我儿子按照正规途径举报，贵公子不满，那可以说，大不了下次我们不举报了，有必要打人吗？”

    那不是抄答案做出来的样子。

    “爸！”

    他眼泪落在夏啾啾肩窝，夏啾啾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止住自己的眼泪。

    “什么为什么？”

    “爸，”夏啾啾走到三人桌边来，平静道：“明天能不能和我去江家一趟？”

    他知道自己该去书一句对不起，可做父亲的尊严却容不得他低头，于是他只能强硬让人去找江淮安，等找回来……

    他不愿意见夏啾啾，就是知道，这个人一定能说出戳他心窝的话。

    “爸……”江怀南声音苦涩，夏天眷高兴得吹了个口哨。

    夏啾啾颤抖着身子，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和面前这个男人厮打的冲动，尽量冷静道：“江淮安是我同学，我们一直在一起上补习班，他很久没来了，我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打什么麻将！”

    “我以后不这样了。”江城口气难得服软，夏啾啾嘲讽出声：“江城，你他妈能算个父亲？！”

    她跟着江淮安走进房间，等开了灯，夏啾啾才发现，江淮安已经把头发染了，耳朵上带着耳钉，任谁看见他，都会以为是一个退了学的地痞流氓。

    “我知道要好好读书，”江淮安红了眼：“我知道该冷静，该用优秀打那些人的脸，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江淮安狼狈捂住脸，痛哭出声：“他是我爸啊！是我爸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对我妈，对我，他就没有半分愧疚的吗？！”

    夏啾啾出了口，房间里就安静下来，江淮安推了推碗，温和道：“把面条先吃了。”

    他们一进门，江怀南就想走，夏元宝眼尖，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住江怀南的手道：“这位就是二公子了吧？久仰久仰！”

    直到江淮安最后那句话。

    江淮安最后那几句话一直在他心里回荡，他好多时候会想起江淮安小时候的样子。

    他留在教室里的东西不多，她都带来了，习题集上写得满满当当，全是江淮安的笔记。

    他们到的时候，江城正和许青青、江怀南在吃早餐。

    他习惯性想要反击，想要说一句，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听到来人，江怀南僵了一下，许青青不满道：“这么早来做什么？”

    夏啾啾小声应了声，将手放在江淮安手心里。

    夏家人从来是行动派。

    江城在家务事上一塌糊涂，但是生意场上却是过得去的，夏元宝将茶接了，却是道：“江先生的茶我接了，但是该说的事儿还是要说的。您的二公子带人将我家天眷打了，这事儿您知道吧？”

    “他哪里好了？！”江城怒道：“他逃课喝酒打架，说他一句他能给你顶回来，你知道什么？我不是没有好好教过他，好好和他说话，可他听吗？我希望他能和青青怀南好好相处，他怎么做的？我希望他能好好读书，他怎么做的？我凡事都希望他好，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又给我一点回馈吗？！”

    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听到江淮安的名字，江城骤然停手，他抬起头，看向夏啾啾，皱起眉头：“你知道淮安？”

    他将卡子放在胸口，闭上眼睛。

    江城皱起眉头，有些不太能想象，江淮安会和补习班联系起来。

    看着江淮安狼狈哭出声来，夏啾啾彻底呆了，江淮安明显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踉跄着起身，想要推开她，夏啾啾脑子一热，猛地伸出手来，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她皮肤很薄，他都不敢用力，一下一下按压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着道：“这是谁给你受了委屈，你同我说，我帮你出气。”

    她的手搭在沙发背上，将江淮安困在中间，审视着他：“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自己答应过自己什么？不是说好一起读书，你上清华，我去北大。我这么期待，你这么努力，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一句话，你就放弃了？”

    夏元宝正打算服软，夏啾啾骤然开口，冷眼看着许青青：“许夫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不清不楚进这个家门，还怕人议论吗？”

    夏啾啾没说话，她从书包里，将江淮安平时做的习题集一本一本抽出来。

    这阵子江城都睡不好，他总会想起这句话，想起江淮安哭着喊“我没作弊”的时候。

    夏啾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不要去激化矛盾，因此声音又柔又缓：“他和我说，您从来没夸过他，他这么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您能夸夸他。”

    夏啾啾没敢说话，怕不小心又把这个人惊走。

    她向来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笑得容易，哭得也容易。

    哭过一场，人也就累了。他好久没能好好睡一觉，被夏啾啾抱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夏啾啾低着头，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楚。江淮安有些无奈，他知道她是在这里等他，这样的理由，他怎么可能怪她？他抬头看了看公寓，放开她的手，转身道：“上去吧，我给你煮碗面条再走。”

    听到这话，夏啾啾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不打算道歉了是吧？”

    “天眷也去，”夏啾啾看了一眼夏天眷，随后同夏元宝道：“天眷被江家老二打的。”

    夏啾啾将他放在沙发上，给他盖上毯子，然后蹲坐在他身边，吃完了他煮的面条。

    夏啾啾回到家的时候，夏家三口人正在打斗地主，她一进门，夏元宝就招呼着道：“啾啾来了正好啊，可以打麻将了。”

    “我问过你们老师，查了你的卷子，还调了监控录像，江怀南，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没作弊，是别人诬陷你？”

    他们和人交往，也没什么弯弯道道，喜欢就说，不喜欢就骂，和你交朋友，就用心，把你放心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反而朋友满天下。

    夏啾啾盯着他，他假装没有发现夏啾啾的视线，走进厨房里去。

    直到那天江淮安哭出来，直到他再一次调出了江淮安的卷子，看他做过的每一道题。

    她正扒着树苗看他，江淮安看过来的时候，她满脑子还琢磨着，这天这么黑，他必然是看不见的。

    七月的南城正是酷暑的时候，夏啾啾穿了黑色的纱质外套，蹲在草丛里，一直看着公寓门口的方向。

    那天他们一起逛大学校园，江淮安说：“小时候我爸从来没夸过我，于是我总想要他的夸奖，不过要了一辈子都没要到，长大以后，就不想要了。”

    许青青提高了声音：“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

    夏啾啾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身影忙忙碌碌，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有些眼热。

    家里江淮安是回来过的，但他却一直避着她，他算准了她每天晚上十一点一定要回家，于是每天就等着她回了自己家里，才悄悄回公寓。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江淮安垂下眼眸，故作镇定将夏啾啾拉起来，夏啾啾一站起来，肚子就响了，江淮安皱了皱眉头：“没吃饭？”

    门刚刚关上，江淮安就睁开了眼睛，他神色犹疑不定，好久后，他摊开掌心，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卡子。

    “您的事我不管，可江淮安是我朋友，我不能看你毁了他。江淮安这么好的人……”

    然而下一秒，江淮安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她的幻想，江淮安大步走到夏啾啾面前来，低头看着她，神色复杂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喂蚊子？”

    夏啾啾愣了，江淮安迎上她的目光，平静道：“你是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什么吗？你知道用尽了全力被人说成作弊、你一直期待的人一直敌视你、你一直想要的那份夸赞永远不会存在、你所在意的人，早已经不存在，那份绝望吗？”

    “江淮安，”她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得往前走了。过去的人过去了，不要活在过去，要往前走。”

    ——

    “我弟弟虽然说话不中听，但这不是事实吗？”

    夏啾啾没有说话，好久后，她抬起头，看着他道：“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去问了学校老师，老师都告诉他，江怀南作弊，不止一次被抓过了。

    还是比较帅的那种。

    江城心里其实清楚，越是清楚，就越是愧疚，越是愧疚，就越不敢面对。

    “姐！”夏天眷急了，夏元宝和何琳琳脸沉了下去，夏啾啾继续道：“江淮安为了给天眷出头和他爹闹了矛盾，这事儿，我想和江家理论一下。”

    江城僵着脸，没有回话，夏元宝叹了口气，继续道：“实话说，江先生，您也知道我就是出来混口饭吃，比不上您这家大业大。贵公子张口就说江家要将我们夏家赶出南城，我听着也很害怕啊。不知道这话就是贵公子瞎说的呢，还是江先生真的有这个打算呢？”

    江淮安端着面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夏啾啾含着有些水汽盯溜溜瞧着他。

    如果这个孩子曾经是抱着这样的努力和期望，那一刻，是多绝望，多难过啊？

    许青青给江城夹着菜，不满道：“这个淮安，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现在也找不到去了哪里……”

    这样一件举家决定要干的事儿，他们更是行动力惊人，大清早，夏元宝就问了合作上的朋友知道了江城的地址，然后带着夏啾啾和夏天眷摸到了江城家里去。一路上，夏啾啾添油加醋给夏元宝讲了江怀南的经典事迹，听得夏元宝火冒三丈，扭头吼夏天眷道：“被这种孬种打了回来还不敢说，你还是我儿子吗？！”

    她想不明白，干脆就用了最蠢的一个办法，给家里报了平安后，就蹲守在公寓门口，躲在暗处，一直等着江淮安。

    那时候他哭了，他妈妈将他抱在怀里，他可以哭得肆无忌惮。

    “为什么不来上课了？”

    江淮安慢慢笑开：“我幼稚，我叛逆，我不懂事。夏啾啾，”他挑起眉眼：“道理我都懂，可是，又怎么样呢？”

    他将面条放到她面前，温和道：“怎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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