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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濒危涤尽南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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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独孤陀语意阴森,激起升平心底寒意,她僵硬动作,还来不及扭头再问,身着内侍棕色长袍的独孤陀已然转眼消失在宫门口。

    杨勇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旨,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

    刚刚舅父才走……他说,杨广不日即将归来。

    杨勇终于被升平耗尽耐性,拂袖站起大怒,他指着升平的鼻子唾骂:“杨鸾!不要以为父皇回宫就会会为杨广做主更宫,父皇其实早就想杀了他,你以为他还会平安回来么?休要做梦了,他恐怕早就死在阵前,只不过他的死讯你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升平跌跌撞撞奔上车辇赶赴昭阳宫,但见昭阳宫外纷纷徘徊不定的宫人,见到公主凤辇悉数围住跪倒恸哭,升平抢先跳下凤辇,顾不得皇家公主端仪直奔昭阳内殿。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颤抖声音轻轻呼唤,仿佛恐惧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阿鸾,阿鸾,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升平陡然紧闭双眼,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于是,升平从小便知,服毒后的死相太过难看,将来若非无力生存定不能如此,不想今日,母后却选最难看的方式结束自己尊贵的一生。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到底怎样低估了他。

    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

    幼时,杨勇会给升平临摹父皇催要的课业,还会带她偷拿杨俊的顽石,还会为她寻来民间的新奇玩意,诸事只要有升平的参与就不会被父皇责骂,所以即使年纪相差许多,他也从未丢下她。

    又是一个不信之人。一次惊变,似乎升平曾经自若生长的宫阙,处处皆是不可信的虚伪笑脸。

    恩褪慈别。母后那日叮嘱的话此时想起,升平突然领悟话语里的凄然。正是无形显露的真相让她开始学会懂得沉默,摸摸领悟宫闱中的厮杀争斗,领悟诸多无法告与人知的背后真相。

    杨勇先是率领一干嫔妾从容不迫前来,浩浩荡荡好大的排场。前首随侍的侍从还没等入门,高氏怀中的皇储啼哭声已经远远可闻。

    升平哀哀的望昔日同胞兄长此刻如同陌路人,用力咬住下唇缄默不语。

    连悲恸也不能尽情,这便是天家。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

    高阔大殿上锦毯似乎骤然变了颜色,阴森冷风卷起金纱垂幔,沉沉暮暮泛着透人肌骨的寒冷。

    升平迟疑片刻,不敢轻易接话。

    新君杨勇给独孤皇后下跪,但他跪的那般不诚心诚意,杨勇在打量四周,仿佛在仔仔细细的寻找什么,与他别有心意的目光相触,升平心头顿时寒战一抖,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清他万千思绪中的一处,那处最肮脏的地方。

    杨勇则谋算父皇,憎恨杨广,想要借机成全自己一箭三雕的伎俩。

    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父皇忌惮母后,厌恶杨广,所以才会给机会由杨勇来断杨广粮草。

    宫人领命停住脚步。升平强稳住心神心中默念:母后,你等等阿鸾……

    接下来的几日永好始终没有消息,胆战心惊的升平只道是永好已经在出宫时被杨勇等人发现,连同玉章被处置掉了。

    据行宫宫人说,皇上接到独孤皇后饮鸩薨逝的消息后,骤然病倒,不能言语。

    真正的过往常常因回忆而觉得痛苦,升平心中一阵大恸,再掩饰不住凄意怆然,终于肆意掩面痛哭。

    他终于还是成了帝王,或许不管是谁,只要头上的皇冕戴上了,有了皇帝气派,再窝囊也会变得威仪。

    如今独孤皇后故去杨勇的顾忌阻碍已除,除了需要提防独孤皇后再有其他口谕,他已是稳坐大兴殿做个趁乱皇帝了。

    独孤陀垂首笑笑表足了君臣主幼的谦卑,眼中眉间隐隐却是对升平的无比憎恶。所幸不曾过多表示又是压低了眉眼,一心牵挂母后安危的升平难得知道他的心中不屑和鄙夷。

    其实不用说升平也早已知晓,她的手始终拽着已经僵硬的母后手腕,一分分消失的温热,一分分离去的亲情,她用心能感触到。

    两人错过身,独孤陀只对升平轻声说道:“二殿下不日即将归朝,请公主殿下多加忍耐。”

    向来是他亲眼目睹妹妹服毒,又亲手送妹子一程吧?

    杨广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手足情长终究抵不过万年江山,一腔子同父同母的血液更比不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贵权势。再想拿兄妹情意来触动帝王心底愧疚,也是不能够了。

    宫车行至栖凤宫,远远瞧去宫门已经被涂上白漆,素白垂幔伴随阵阵冷风飘拂,冷寒入心。

    端木秀荣去了以后,独孤皇后身边又换了一位服侍嬷嬷,见到升平公主驾临殿内慌乱跪倒参拜不迭。升平对此不加理会,疾步走到榻前,发现正殿长榻上竟然空无一人,立即回头厉声急问道:“母后呢?”

    帝后并称二圣的结果就是权力均分,当年是对独孤氏权力的保证,如今是束捆住杨勇颈项的绳索。他已经偷盗了皇帝的虎符,当然更想要那枚皇后的玉章。

    谁能料到,为了杨广能归来,母后居然选择最后的决断,用自己的死换来儿女的生。

    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

    独孤皇后最后时日虽然无势无位,却是杨勇即位的最大绊脚石,最大心头患。独孤皇后对杨广和升平的喜爱远远胜于太子杨勇,他当然不会不知。只是废黜长子立次子为皇储会使国家不稳,外加高相从中百般阻挠方才没有得逞。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

    母后一生与父皇起头并行,拼尽全身力气给儿女留下帝位疆土,却忘记同样大的权力在儿女身上会将他们陷入怎样的生死决断。

    “弟弟?他是我的敌人!从出生就开始跟我争抢父母疼爱的敌人!”杨勇的冷笑让升平心寒如冰,再看不见从前被太子妃训斥时的憨厚。

    半日后,新君在缓过繁忙,有了动静。

    不是升平不想说,而是不屑与违背人伦的人开口。

    如今迈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的警告升平,若再不交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

    升平咬唇,强抑制心中痛恸:“杨勇,此刻无论你怎样狡辩,我都不会相信!”

    “父皇与朕心中厌恶母后母族跋扈朝堂已久,二十余载不能发泄,死后晒着尸体便是所能做的最大羞辱。独孤陀虽然手握兵马但没有虎符不能因此擅动,他入宫与朕分辩又没有胜算,所以只能吃亏闷在肚子里无可奈何,再加上独孤家拥戴的杨广久久不归,他们此刻想谋反也没有借口!”杨勇的笑容缓缓刺痛着升平,她从未想过共同创立大隋的母族与父皇终有一天会走到反目成仇的田地。

    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风采。

    母后的期望最终还是落了空,永好没有带来舅父的救兵,玉章也没有换回父皇母后的自由……可见朝事并非总是顺遂如意,即使有心调兵遣将也需看时机是否配合。

    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你回来了?”

    新君杨勇昔日与升平嬉闹的笑颜被落日光晕笼罩成金塑雕像,像极了为了社稷奔忙的父皇,透过皇冕前的珠帘,高高俯视曾经为大隋建立奔忙半生的独孤皇后。他的眼角没有泪,也不说话,镇定如常的神色甚至不像是往昔母后唾骂窝囊的那个儿子。

    灵幡飘荡中高氏抱稳怀中皇储噗通一声跪倒在灵床前,畅畅快快的悲恸。哭至难过处还不忘拽着升平的裙角:“太后娘娘薨了,还请公主节哀吧,人道是福祸无常,生死之事更是听天由命。”

    原来杨勇早已经准备好决断所有了。

    皇宫里太多肮脏龌龊让人不齿,让人心寒。她无力阻止任何人肖想皇权,也无力留下任何人不贪恋江山。

    升平应该会永远记得自己十八岁这年的夜晚,暴雨倾盆骤风卷袭,向来,苍天也在为独孤皇后的薨逝鸣不平。

    半句话还没等思量完毕,泪水已先行滚落。身子虚软得直立不起,一脚跌倒在地,再没有一分力气爬起。升平只觉得自己心肺都被掏空了般,勉强撑住身边墙壁挪进了内室塌边,视线所及正是独孤皇后已经直挺挺躺在床上并无半点生息,黄钱纸一般的面色在昏暗宫灯照耀下阴森骇人,顺着泛青的嘴角滴滴答答流淌着乌黑血丝。

    升平越是知道杨勇龌龊心事越是难以开口,她头也不抬,满心腻烦道:“母后说了,也没说。”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使者,当然,也以为自己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了悟的升平缓缓转过身,用目光逼退杨勇手下的侍卫,他们退一步,她上前一步,她上前一步,他们再退一步,杨勇和侍卫面对不怒不悲的升平恍然有些错觉。

    “杨勇,别忘了,父皇仍在,你无权将我禁足!”升平面如寒霜。

    没错。就是生死决断。

    想母后盛名一世,到头算来也不过是数千宫人真切为她白衣举哀,升平恍惚苦笑,木木的靠在车帏旁发愣。

    不等嬷嬷作答,屏风后已经悄然转出一人朝她深深施礼:“公主殿下,老臣有礼了。”

    算了,不想看了,再看也不过是知道更多的丑陋内情而已。

    独孤伽罗和独孤陀都是杀死大隋独孤皇后的凶手。为了权势,为了皇位,诛杀自我,成就百年。

    升平定睛看清来人,强忍心中震惊盈盈下拜:“舅父什么时候入宫来的,母后呢?”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

    五位皇子当初会由谁来担当储君,独孤家的态度始终犹豫,郎中令,大司马,所有大隋朝兵马和朝堂尽在独孤家掌握,皇上虽然能号令三军,但独孤氏的玉章同样可以。

    升平很想站起迎广哥哥,却不能。

    升平还在小时偷望过如此可怕景象,那个死亡多时的宫人也是嘴边涎了黑色血丝,黄了脸躺在御花园百花丛中,丑陋诡异的景象她只消瞧一眼便终生难忘。幼时的永好仍是知晓一切,她对说那是服毒,说完便蒙住升平的双眼再不让看。

    短促惨叫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气息已窝于喉咙,眼前影像也昏花悬浮眼前,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不住的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绝望,痛苦的闭上眼,放弃呼喊。

    这些诡异异动于后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她只能保命安于囚禁,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白衣飘飘跪满宫墙间的甬道,发鬓上白菊插满头。原来高氏早将致哀的丧服准备好,停尸半日才拿出来给皇太后举丧。

    升平公主终究不是即将登基的新君,宫人哪敢靠前为其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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