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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红衣嫁颜栖凤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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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广修长的手指蓦然抓住升平的衣袖,任凭她拉扯不放猛地拽回,逼她迎上自己的深邃的双眼。“阿鸾,不许闹。”几个字冷冷的出自他的口中,双唇随即紧抿成线。

    如此来回折腾,杨广大婚前这个月,升平身子始终时好时坏,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被薰暖被笼罩住冷汗全身,一冷一热病似乎又重了些。永好请过几次御医都是摇头,只道是不好诊断,倒是位年轻的御医道明升平彻夜不安乃是除不去的心病。

    果然如此,杨广想用独孤陀成为自己迈步登上龙案前的最后台阶,眼下正是微妙时刻,眼前四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得不迎娶萧氏以作权宜,只是如此做个样子,他们二人又该怎样面对那个无辜的女人?

    “淑仪怎么办?”升平想起那个幼时曾经与自己一同玩乐的绝美女子愁眉不禁紧锁推开杨广的禁锢。杨广不肯放手,她只得任他握住自己手腕,两人缄默伫立在湖畔,远处湖中央倒影空寂宫苑玉树琼树,袅袅倒影晃动两个人的无言心思,她不想开口,他则面色沉重。

    杨广隐忍晋王宫的十几年学会了太多东西,他娴熟父皇杨坚调配能官妄臣的阴狠手段,他擅长母后独孤伽罗睥睨众生的桀骜不驯,他甚至不需懂得如何去尊臣重臣,便可指点江山社稷。如今,外有叛军十年永不再犯,内里百姓安乐朝堂万代,江山如此稳固,他已经自认永无后顾之忧了。

    萧氏入宫后过得是快乐还是悲苦都不会有人在意。只要她换来的荣华和兵权都安然各归其位,她的喜乐已经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可怜大行皇后尸骨未寒,宫闱竟又出现如此难堪丑事,兄逼亲妹,有悖伦常,大行皇后即使死也无法瞑目!

    何其幸,得良人如此,何其叹,怕世事难容。升平不想伤任何人,只愿默默与他生死相依,可兄妹痴恋只能存于内宫,根本见不得青天曜日照拂。

    “阿鸾知道这样对不住她,但……”升平哽咽不能语,只是埋头抵在杨广的怀中不住的颤抖。

    升平心头酸涩难当,仿若心头有道伤痂旧伤,稍稍掀开疼痛万分却又找不到伤痕,万种疼痛攒到一处,恨不能就此一死百了。

    两人越是缠绵难分他笑得越邪气。就是他杨广把江山都给了亲妹子,天下又谁人胆敢阻拦?更别说册封升平做皇后?心意已决,加重手上动作。

    升平低下头,一时答不上来,她不曾想过,杨广回来后会变成如此易怒易疑。

    届时公主一定会明白,所谓杨广与公主的情谊不过是囚禁于此的幻觉,他不会珍重她,永远不会!

    升平轻叹拉住永好的手无力道:“永好,本宫累了。”

    萧氏送亲队伍绵长几里,被悉数阻挡在太极门外,除随身服侍侍女仆妇两人,萧氏没带入东宫任何独孤家的人或物件。

    意乱情迷的杨广眉目含春,俊朗仪容比昔日更动人心,沉浸他的痴缠中升平挪不开视线。越是如此升平越是加重心痛,杨广身上的炽烈气息已经慌乱了升平的神智。

    升平明明是笑着的笑容透着伤恸,明明是满脸苍白薄唇又洇满了嫣红,静默中她怔怔出神,耳边隐隐的似又听见凤求凰的同宫曲。

    升平伸手握握永好冰冷的指尖寂寥的笑着:“竟然是你,本宫差点以为是他。”

    第一次,升平怕了杨广。

    “在想什么,连我都不理了?”杨广舒展眉头,在升平愁苦的小脸前摆手召唤。

    如今,遍布朝堂的独孤陀亲信或被罢权削职,或被远远高升派驻,连同独孤陀郎中令也加封太子太傅,日日必卸了兵刃到东宫协议论内外军机,镇守大兴宫门的御林军虎视眈眈窥视匆匆步行入内的朝臣,时而还会亮出掌心闪烁银光的利器。

    怎会是他?此时此刻,能来栖凤宫的人不该是他。

    本该由承天门抬入,除了太子东宫临时装点的几块暗花羽缎长毯外,偌大东宫竟然见不到一丝奉迎太子妃大婚该有的喜气。

    分不清,谁都分不清……

    升平抑不住泪水滚落脸庞,滴在他的明黄色前襟,喃喃自语:“若有一日能走出宫墙该有多好,届时山高水远才能容得下你我。”

    不等升平话音落地,杨广愤然拂袖抽身,骤然从她身子上离开,再伫立在榻前定定看着她,“阿鸾也不管杨广睡在哪里是吗?”

    若来日杨广得了江山,升平又会去哪儿?

    杨广的话语云淡风轻,似是在说无关痛痒的小事,却逼得升平一时惊窒,她回头蹩眉:“为什么要责罚她?”

    尚余一月新人入宫时,升平曾偷偷跑去杨广所住东宫瞄上几眼,所幸东宫风貌一如既往,不曾粉饰布红也不曾行椒房大礼,她心中骤暖,抿着嘴快意奔回栖凤宫,是夜入睡时却又深深对萧氏愧疚不已,辗转难得入睡。

    皇家娶亲,被迎娶女子本就是不让哭的。登上皇家玉阶乃是万事皆喜,怎么还会有人哭,谁还胆敢哭?尤其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来会掌握大隋天下,更没了悲切的必要。

    杨广无需动手囚禁逼迫萧氏,她也不会淡定自若,想一个被人狠心送出的交易人质,怎能在红墙金瓦天阙中过得快乐?

    升平被那喜庆的颜色耀花眼睛怒了心神,心中难抑无边酸楚,她冷笑诘问:“不闹?难道要阿鸾恭贺广哥哥新婚大喜吗?”

    她和萧氏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因多年相处视同姐妹,再加上杨广誓言旦旦一旦萧氏入宫便送她长伴母后,升平本该怜惜萧氏年纪轻轻身陷皇家囚笼,可一想到按大婚规礼杨广要与萧氏同睡同卧三日就觉得心酸难抑,不想亲见。

    杨广在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世人,这个靠山姓独孤的太子妃,他娶的并不快活。

    声音停落,身后宫人已经悄然退下,不知何时,玉华池旁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是阿,不怕。如今,他只差一步就能登上皇帝宝座,站在皇位前的他即便罔顾纲常人伦,谁又敢说句什么?可她心底那份忐忑不安,无法拂去。

    杨广可知她的心意吗?她不愿他对任何人亲昵,哪怕以江山相逼也是不愿。

    升平只是笑,一直笑,对永好的叹息无法表达丝毫情感动容。

    独孤陀先是联合内外豪族世家与太子杨广分庭抗礼紧抓实权,可怎料成就者少败事者多,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就纷纷离散堕为东宫门客,着实消弱了独孤家的不少力量。

    杨广的唇还留恋在升平颤颤紧闭的唇上,并不急于袭掠,一路轻笑啃咬下。此刻,他似乎变成陌生人,嘴角含着邪佞的笑几乎要生吞了她。

    车辇入宫,停在东宫门前,却宣旨勒令萧氏主仆三人徒步去大兴宫后宫永安寺守灵。在那里暗色的梓宫,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盏碧色宫灯等待着萧氏的便是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大婚之夜。

    升平置身床榻每一翻身,杨广便轻轻关切:“怎么,又醒了?”

    那样,大约也不必煎熬至喜夜那个最为心痛的致死挣扎。

    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真正顺得自己心意?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离开这压抑的宫苑?

    升平的呼吸更加紊乱,被杨广拉扯的宽袖摆上也摇摇晃晃荡着素色披帛,杨广冷冷注视升平忿然模样眼里也升起怒意,他揽过她的腰枝紧紧箍在怀里:“阿鸾莫不是要我留下来陪你?”

    是否真要留下来?留下来便是一世的夫妻。

    “永好一路上颠簸劳累,是阿鸾自己不让她跟着的,你也打阿鸾吗?”升平面色苍白,心中有些恼怒杨广的轻言责罚。

    杨广僵住身子拊掌狂笑,“原来阿鸾这般大度,若不遂了你,怕是对不住阿鸾的贤良!”说罢,再不回头,面色阴郁离开。

    升平垂首不敢迎视,杨广温热的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那股炙热的男子气息几乎让她融化,甚至连反抗也再想不起来。

    如此情意绵绵的一个字不容外人道,只是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即便升平不避讳也没人能听去诽议了,为独孤家谋划牢固权势的朝臣们也许早已忘了升平公主,甚至,连杨广也把她忘了。

    永好见状有些踌躇,敬畏的看了看升平身后的杨广,嗫嚅了四个字:“公主殿下。”

    许是幻觉吧,她几乎以为杨广舍弃了为独孤家粉饰的打好机会,为自己赶来了栖凤宫,力证誓言不变。

    升平抿唇笑笑,复而又安心睡。

    “难过了?”杨广的笑容温柔煦暖,从玉华池旁拉过升平的手紧紧环在自己腰上俯身低头道,“方才永好说阿鸾自己独自在这儿,本宫责令罚她杖责二十了。”

    杨广收紧怀抱将升平纳入自己的胸怀天地,“好,我答应阿鸾,一切都不会有,所有的一切都给阿鸾留着。”

    杨广知道后,白日处理完繁忙政务,傍晚便在栖凤宫彻夜批改奏章,内里是升平的睡榻,外面则是一张龙案,中间隔道茜红珠帘,一盏碧色纱灯。

    仅有的那几块暗花锦色还是刺得升平双眼涩痛,即便她不去观礼也难拒所有的消息径直涌入耳内,即使意兴阑珊也必须听着最不想听的悄言议论。

    虽然今日萧氏入宫便被杨广送去永安寺,但于规仪她今晚必定于他同寝同住,升平手有握有杨广的许诺依旧不能抵挡将爱人拱手让他的心酸,纵能得到片刻真心也无法宽量他与其他女人同寝同睡。

    如果,他没有迎娶太子妃的话……

    不要!即便升平曾梦过杨广安抚自己,落在实地又没了胆色。

    升平曾听过成年宫人私下底的打趣,隐隐约约含含糊糊的总不甚清楚。所知道的大概是若今日杨广若留下了,便明年会生出个娃娃,再无忧无虑的女子也会因此成了人妇。可那中间是怎样欢好,怎样同寝,除了那日在东宫看见杨勇和玉环赤着身子外,她再不晓得其中门道。莫不是,他也要与她赤着身子吗?

    窗外月光透过纱幔照见升平苍白面容上惹人怜惜,杨广轻叹,“阿鸾,这些亏欠来日我都会还你,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留下来呵,做些什么?

    杨广大婚前,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兴宫中,明着为着新任的太子杨广筹备婚事,也为给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当然也带来了朝堂上诸多无法预料的危机。

    杨广终于还是去了永安寺,同宫曲也算是对升平最后的告示。

    哥哥那个称谓,升平已是许久不喊了,从开始明了自己对杨广的心意就刻意避过了敏感称谓,称呼杨广为他,如同称呼自己的命中良人般自若,在世间臣民都称他为太子殿下的时候。

    “为什么?因为阿鸾不在栖凤宫中,她又没有随身服侍,行为不谨。”杨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专注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升平脸庞。

    升平真的很想远离大兴宫所有的纷争烦乱,只寻个淡然安宁的所在,与杨广从此婧好一同笑看天高云淡。

    有杨广相伴苦闷也少了些,只是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若是萧氏不入宫该有多好,这偌大的大兴宫只属于她和广哥哥两人的,从此长长久久的相伴,再没有他人阻挠。

    那瑰丽颜色并非属于升平,只有深秋枯黄落叶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惨淡。他可以许她东宫不挂红不迎娶,但他一早必定是换了红色锦袍新裳,去接受朝臣朝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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