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汝失魂魄吾失信

    升平随李建成走上大殿，视线定在被绑跪在殿前的汉王杨谅。

    李世民全副武装一步步踏上城楼，因为马靴沉重脚步铮铮有声，升平几乎快被他的逼近遏止住呼吸。

    升平脸色变了变，立即辩解道：“本宫身如浮萍，命悬一线，秦王未归时，本宫几乎命丧太子手中，难道选择明里投靠保命，暗里反叛也是错？”

    升平披上外裳匆匆赶到淑德堂，准备到拓跋丽清那里求见太子建成。她不能确信自己会说服李建成，但也要试上一试才知道结果，否则眼下侑儿的性命危在旦夕了。

    升平被李建成以身体不适为由带走，李渊随后秘刑了汉王杨谅。

    显然，他也认出了升平。

    升平知道李世民在太子身边不止安插长乐一个眼线，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她与太子密谋之事也能轻易探知。

    大隋旧臣在南苗拥立汉王杨谅为帝，利用少得可怜的追随兵将排兵布阵自以为做了铜墙铁壁的城池，又以尊势命大唐划地为国，哪怕就此舍弃旧从前京城宫阙也在所不惜，只要能长久的苟安南苗，他们也可以可乐不思蜀。

    李世民走上城楼跪在李渊面前：“父皇，儿臣率大唐兵将凯旋而归，天佑我大唐长胜不败，永祥万年！”

    “公主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难道公主看不出来父皇本就是想汉王死吗？”李建成似是无意的摆弄袖口，仿佛说着今晚天气一般：“本宫此时又有何理由去当那个碍父皇事的那枚石子？”

    但刚刚走到宫中回廊深处，已经被人拉住手腕。升平还来不及反抗，整个人跌入一双强壮臂弯，她想都不想回手一掌，不料扬到半空已经被那人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李世民凯旋而归，入京大礼定在十月初一。

    汉王手下骠骑将军王德吴临阵变节，夜半时分开城门放李世民军队悄然入城，李世民率人亲潜至银鸾殿，汉王杨谅来还不及反抗已经腹背受敌，被李世民擒于银鸾殿上，并在宝座之下寻到东珠宝冕金绣龙袍若干，一干君臣百余人被秦王李世民押解回京。

    若是升平也会求饶……他，也许会去帮她救出汉王杨谅……

    李世民带囚车行至宫门之下，独自停住下马，站在城门外跪送宝盒给李渊身边的贴身内侍。那内侍紧忙接过宝盒一溜小跑送到城门上，李渊龙颜大悦伸手接过，打开锦盒里面居然是刺目的大隋款式皇袍龙冠。

    “如果想要汉王活着倒也不难。只要时间许可，我们还可以再做另一打算。”说到此处李世民神色莫测，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我必须知道太子妃的心究竟偏向何方。”

    升平惨笑：“怎么能不解释呢，怎么会没必要？本宫的兄长能否得个全尸就靠秦王你了。”

    升平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阅兵礼毕，关押汉王杨谅的囚车从承天门进入，径直押至两仪殿，李渊准备亲自审问这个意图复辟大隋的汉王。

    升平定定看着李世民，心中已经思量求李世民救出谅哥哥的计谋了。打定主意，她先是施礼：“正是，本宫知道汉王已经被施以秘刑，希望可以求皇上圈禁汉王一生保留他的性命。”

    南苗以三十万军力战李世民八十万精兵强将，苦苦支撑不过三月，击退李世民部队数百次进犯后已是气亏力颓，又因粮草缺乏士兵无力抗击百姓人心惶惶，城中平民食以妻儿肉，镇守官兵则杀马吞草，城池路上饿殍无数。

    升平望着杨谅，他直挺挺跪在大殿上虽然衣衫狼狈，但态度始终不卑不屈，升平随李建成走上台阶与杨谅对视，两人视线相交，汉王杨谅身子微微一颤，随后便扭头不再看她。

    可升平并不甘心还想再说，李建成已经从榻上翻身而下走到她的身边，以食指抬起升平的下颌：“更何况公主到现在也没给本宫做一件有用的事，本宫为何要救你的家人？”

    “那更不可能。有他父皇日夜难寐，总觉得座下的江山不稳固。”李世民声音冷如冰霜直侵入升平心肺，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升平上前一步向李世民深深施礼：“臣妾谢谢秦王救回汉王。”

    下一步，他的目标一定是侑儿。

    李渊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的升平，又看看台下跪着的汉王杨谅，突然露出轻蔑笑容：“太子妃，今日与兄长相见为何不上前认亲阿？”

    李世民以未被钳制的左手相扶：“不必谢。”

    见他不语，升平站起身来眼圈略有发红，“宫倾之后本宫看似万人尊仰，可有谁真正从心底里瞧得起本宫过？本宫曾想，浑浑噩噩的过完此生也就算了，但也不能够。树欲静而风不止，在金瓴红墙下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浑浑噩噩，停了那口气，连当个痴人也没机会。秦王可曾体会过本宫所说的濒死滋味？”

    升平抬头看李世民，心中沉重。

    李世民手腕吃力，抬头望着李建成身后的升平：“臣弟心甘情愿，没觉得苦。”

    宇文站目光深邃，拉住升平手腕，“太子妃所说的永不失信的永字是多久？一年，一月，一天？”

    拓跋丽请怔怔，不明白太子对自己的无妄指责，她回过神后依旧不住求饶：“太子殿下，嫔妾不敢。”

    城内外军兵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渊父子三人伫立在城门上各带别有深意的笑容，眺望盔明甲亮的士兵们高喊出心中激昂。至于将士们心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吾皇……怕各自亦有别想。

    李建成拉着李世民的手一同前行，升平则在身后默默跟随，一路上无人有心说话，各自怀有不同心思不肯多多言语，直至迈入两仪殿。

    他们兄弟二人对她来说都一样，一个是夺国之恨，一个是羞辱之仇，没有谁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升平木然挣脱李世民搀扶的掌心，缄默退下几步。

    此场战争是当朝秦王李世民和前朝汉王杨谅的新旧之争，一边是被前朝旧臣拥立为王的废帝遗孤，一边是当今王朝功名赫赫的皇子嫡孙，两边疆场厮杀，为的不过是究竟谁担当得起正统二字。

    可惜，那个女人永远学会不会弯下膝盖。

    升平眼中泪意更甚，吞咽下去几乎哽住喉咙，“天下万千亡国之人都活的好好的，为何独你不能苟活？”

    升平早已从李世民的动作中猜出来人是谁，却仍要装作刚刚发现的模样，身子骤然绷紧假意尴尬：“秦王，请你放手。”

    正统血脉传承，正统皇族尊贵，正统马踏山河，正统民心尽归，用一场浩劫来为正统二字血洗铺路，争一个到底谁才是理所当然坐上九霄宫阙蟠龙宝座的天命所授的那个皇帝。

    升平从李建成怀中抬起头，看见那些衣物心中不禁酸涩，只听见李渊在上方哈哈大笑：“快命世民快些上来！”

    差一些，汉王就会在南苗自拥称帝，亲妹子升平则是破坏他所有期冀的最利兵刃。正因为有了她的名望，才有更多的人愿意追随大唐。正因为有了她的辅助，才有更多旧臣无力复辟。

    “求人之前想要想想自己究竟有何交换。”李建成冷笑的收回手指，厌恶的在自己衣襟上蹭蹭。

    升平第一直觉便是去找李建成求助，只有他可以劝服父皇李渊依旧保持表面仁义保住杨侑。连日来她和李建成两人已形成默契，人前貌合，人后各安，这个忙他应该会帮。

    升平勉强含笑，不得不挺住身子解释道：“臣妾恳请太子殿下做此事并不荒唐，圈禁一事史书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并非有意违规。”

    汉王杨谅猛然抬头：“无耻逆贼，你李家向来是我大隋臣子，年年拿俸月月进贡，如今欺大隋不察携突厥入侵中原，废往昔恩德于脑后，如此无耻之极，看你身下皇位能坐多久！”

    是阿，此刻宫墙内外数百双眼睛盯着升平动作和表情，她不能显现出对前朝的任何留恋——只要她还想留住自己和侑儿的性命的话。升平颤抖着手指靠在李建成怀中，虚软的闭上眼不忍再看谅哥哥的方向。

    虽李世民保住杨谅的性命押解回京，但他沿路风餐露宿还是吃尽苦头，脸色蜡黄的他赤红双目紧紧望着亡国仇敌，原本应该别着龙形玉簪的发髻少了牵绊垂下凌乱发丝，嘴唇干裂，胡须满面，这哪里还是那个淡泊名利喜爱游历山川的谅哥哥。

    凯旋大军整齐划一的从宫门前走过，烈烈旗帜在队中昂扬高挂，高高一个唐字在阳光下蔑视万里河山再没有敌手，每一队士兵面容整齐序列有秩，身形笔挺不屈不折，因他们的出色，李渊容颜散迸发出异样光彩。

    自大唐建国以来不过半年，首次如此隆重迎军自然万众瞩目。有臣奏表要京城长安十里长街洒清水垫黄土，绕树红锦，以示为凯旋而归的将士们颂迎。终于放下心头大患的李渊自然首肯答应，可升平却高兴不起来。

    李世民低唤她，声音带着不敢置信：“公主，是我。”

    居然是宫刑？升平怔住跌坐在床。李渊将杨谅压入刑部大牢后，行事极其隐蔽，具体行刑过程连李建成也不清楚，升平几次追问都不曾打听到具体关押之所和所受刑法。她身居内宫想要去刑部大牢犹如登天，只能命长乐打点出去以求得到确凿消息，不料等待多日竟换来如此屈辱的结果，谁能想李渊铲除前朝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前朝皇子施以断子绝孙令人羞辱的腐刑。

    不管李建成是对谁发怒都好，近在眼前的她都必定会第一个获罪，拓跋丽清还是懂得趋避祸事的道理。

    升平一眼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囚车。

    升平闻言一语不发的低下头，李建成见状冷笑，回身瞥了一眼身后不语的升平：“太子妃，虽然汉王被二弟生擒，但请节哀，一路上二弟必然对汉王多加照顾不会有事的。”

    升平僵硬的站起身向李建成深深施礼，而后缓缓回过头准备离开。她原本还以为会从李建成这里得到一线生机，没想反而自取其辱，确实她是错算了一步，她不怨，因为怨已经无法解决眼下的问题，失去一条路，她必须再开辟另一条蹊径才能完成。

    他温暖的掌心扶住升平的手腕，升平有些恍惚，差点以为眼前温柔的人是杨广，可随即抬起头看见他肖似李建成的容貌心中又冷了万分。

    李建成见升平失魂落魄的走开，在她身后再补上一句：“别怪本宫没有提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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