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名粗妇瞧瞧她的动作纷纷诧异的问:“那么小?不对吧?”
仆妇们闻声连忙回头惊看,同欢亦同时回首,但见守谨在自己身后沉色,避开同欢走入拐角处,手指几个粗妇说道,“背后妄议元妃娘娘,你们几个腔子上的人头难道不想要了吗?”
“哦,她们怎么说?”升平语气难得的平静,只是微眯眼睛盯着同欢,只是升平越是沉寂不发越似爆发前的酝酿。
只是这几人除了摇头就是缄默再也不敢随意开口,各自装聋作哑弄起手中活计。
明明他那么渴望孩子的到来,为什么,她依旧因为自身症结难以保住属于他们的血脉骨肉?
偶尔,升平也会痛恨自己。为何宁可自身煎熬反复情绪,也不去服用太医院送来的保胎药?为何不能学会放弃自我信任李世民会照拂她们母子?为何要装作不以为然,独自一人负担所有的内心疼恸?
因得到帝王宠爱过于容易,才会唯恐失去。因知晓宠爱必然会失去,才会不甘惨淡收场,才会惧怕结局。李世民在升平面前次次失信,她已经不敢再相信帝王诺言,可不相信他的挚诚,放眼望去又无人可再深信不疑。
“你不恨朕?如今连苍天也在为你不平,继而惩罚朕呢!”李世民见长孙无垢依旧没有动怒,不由冷笑,阴郁面容逼视她。
“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们没看见新来的故国夫人日日和皇上谈论国事?也许故国夫人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另有一名不忿粗妇女贴过来说。“不过说来奇怪,那个元妃娘娘我去栖凤殿送水仙时曾经见过一次,外面瞧着可不大像怀了六个月身孕的样子,倒像似四五个月的妇人,肚子只有这么大小。”这名粗妇比量自己小腹画了个浑圆形状。
“你不怕朕会有朝一日废了你?”李世民反攥住长孙无垢的手用力掐紧,几乎捏碎她的手背骨节,长孙无垢坚毅脸庞高高昂起,眉头也不肯皱一下,轻轻摇头:“但求一日陪伴君侧,臣妾终生无悔。”
他先是帝王,而后才是男人。
升平直直望着他:“不是吗?”如果他不是为了她腹中的皇嗣,为何口口声声反复提醒她皇嗣如何珍贵?又为何又在皇嗣堕胎后不曾入内探望心怀丧子之痛的她?
她沉睡的太久,以至于对手招式接连而出,根本不再留有给她独活喘息的机会。
那日升平周身浸满鲜血时,李世民不在。她明明能听见他在殿外的步履声响,明明能听见御医在与他悄声禀奏自己小产病情,却不见有人推门而入抱起她言语安抚。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喘息微弱,几乎濒死,可还是不愿起身服药。
升平小产一事犹如后宫秘事,说的人犹犹豫豫,听的人遮遮掩掩。唯独同欢还是一如既往容易落泪,见升平不愿服药总是哭。
升平只求一生有所安虞依靠,一生再不用颠沛惊吓,他是帝王,她甘愿为妃嫔,他是农夫,她甘愿为庶人,却不愿听一句,“朕已尽力。”
我以性命护你一生才是痴缠男女之间的郑重情话。
贡品从两仪殿领回,同欢携几个宫人回栖凤宫时路过宫墙拐角,远处正蹲着若干个粗笨仆妇植花培土,同欢又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听得其中一人说:“今天听尚宫局尚宫说,栖凤宫外需多种一些石榴树,来日结子取一个多子多孙的好兆头。”
升平将同欢脸上的怒气看在眼里,心底一动:疲惫的转过身:“怎么了?”
被触动心事的升平蓦然一把抓住同欢的手腕,厉声吩咐道:“去,立即派人去太医院招御医入宫。”
李世民终还是忍不住心中难过,许久后才咬紧牙诘问:“怎么,阿鸾不想与朕说些什么吗?”
趁升平小产,长孙无垢已经尽快为皇上招纳了许多女子。北周太傅韦孝宽重孙女韦珪,隋朝大将阴世师的女儿阴氏
“嘁,元妃娘娘身怀皇嗣以后风头果然盖过了皇后娘娘,想那昭阳宫也不曾有过如此殊荣,还特地为她种些什么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辛苦劳作的粗笨宫人并不懂得忌讳,小声嘟囔的声音使得同欢略有些得意,她停住自己脚步,探出身意想再打听一些。
李世民立在栖凤殿外紧闭双眼,握紧双拳,十指骨节咯咯直响,由双臂至心窝已经冰冷一片。
长孙无垢跪行两步,爬至李世民面前,用自己温暖双手包住他的宽厚手掌:“臣妾不敢隐瞒皇上,其实臣妾也有嫉妒之心,但万万不会为自身伤及皇上的任何子嗣。”
李世民定定看了长孙无垢半晌,眼中布满怀疑:“你会甘心养育他人的子女?”
“元妃娘娘如果不是处心积虑日日心思沉重,万不至于损伤腹中皇嗣,更何况她不服药调理,增加饮食……”代左判院依旧小心翼翼的奏禀。
魏征昨日还在两仪殿劝他要体贴元妃。体贴?还要怎么体贴?就像他魏征那样日日留在栖凤殿与她烹茶聊天?煮酒谈心?新年的赐宴,他们将殿门严严关起,难道不是在藐视君威?
李世民慢慢抚摸升平的眉头、双睫,一点点顺着脸颊至下颌,最后停在她的双唇,轻轻触碰,狠狠的吻住她:“即使这次孩子没有保住,朕依然不会放弃,朕永远都不会放弃!”
同欢不觉皱眉,总觉得守谨故意压去几人非议不让自己偷听。
血满金盆,他独坐水中紧闭双目,周身上下一片腻白。他静悄悄的来到人世,又静悄悄选择离去,明明是她的骨肉,却连相认也不曾有过。
她始终战战兢兢的生活,对所有人丧失最基本的信任。李世民今日从同欢嘴中才知,新任左判所开具的保胎药升平从来一滴未沾,平日里的饮食更是不曾多用一口。她明明知晓自己身体已经濒临疲惫极限,却仍是硬挺到今日小产。
同欢欢快的在升平耳边呼唤,而后欣喜的看着李世民匆匆入内。
仿佛没有听见同欢的低泣,升平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连最虚假的悲恸也不愿做与他人看。只是木讷的如同僵硬的尸体,默默睁开双眼,直直的望着头顶帐子。
守谨冷色质问惊吓得仆妇们纷纷叩首求饶:“守谨司闱,老奴错了,老奴知罪!请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良久,升平仍不愿睁眼服药,同欢无奈只能小声唤她:“元妃娘娘,该用药了。”
李世民顿住,定定望着升平:“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懂得相信朕?”
升平知道,李世民那夜没有去昭阳宫,而是留在两仪殿批阅奏章。本该高兴的她又听闻他身边彻夜伫立研磨的人是长孙无垢后,心中的无限喜悦瞬间变为酸楚黯然。
答案唯一,终究还是骨子里她只信自己。历经宫倾宫杀的她已经再难相信任何人,任何事。这般自私发现使得升平越发愧疚,对未能睁眼看看周遭的孩子,对被倍受折磨濒临崩溃的李世民,甚至对她自己都不敢迎视面对。
李世民平定东突厥战乱班师回朝自然少不得举国欢庆共歌圣德,京城百姓也随之沾染了不少的喜气,恰逢暖春萌动,鹅黄色的嫩叶也悄然挂满枝头,长安城街面上人潮如织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帝王皇宫,容得她这般嚣张放肆吗?
升平绝望的目光扫过李世民刚毅的面庞,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不再似从前许诺后位的他,又似与皇后对笑的他。忽热忽冷,如同两人。
呵,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必然不明白,为何她贪恋自己明明得不到的东西,而鄙夷他给予的万般宠爱。更不会明白她为何明知帝王是他,他便是帝王,却仍执意求一句只属于他的允诺。
御医再次跪满栖凤殿外,新任太医院代左判手捧沾满鲜血的病方,跪行至皇上面前呈现审阅。
李世民魁梧的身影压住所有光线,没有看见她的孤单示弱,只是定定望着没有生气的升平继续质问:“你连信任朕一次都做不到吗?”
几名仆妇见到栖凤宫的司闱同欢站在背后,面容浮现惊骇欲绝的神情,她们纷纷摇头,“同欢司闱,我们这些粗使的仆妇哪有什么资格说元妃娘娘的是非?没有,绝对没有。”那名说元妃有孕异象的仆妇更吓得连话也说不完全了。
同欢年纪尚小,心中藏不住什么心思,见升平神情如此乏累心中不免发酸替她委屈,又想起受到守谨和仆妇们的挤兑哇的一声哭出来,万般委屈的抽泣:“宫里人都在议论元妃娘娘腹中的皇嗣。”
“元妃娘娘,元妃娘娘醒醒,皇上来了。”
所有真心真意的的付出在升平心念中那么不堪一击,所有至诚至真的情深在升平眼底变得只剩下虚假。
更漏声响,滴滴入耳。他在帘帏外默然负手伫立,她在床榻上缄语不起,大殿内万般寂静,两人隔了重重纱幔将自己无边心事隐藏,呼吸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但升平要的不止这么多,她更想要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一句我愿护你一生。
身上流淌属于独孤皇后的血液,使得升平深深明白夫妻生死相随只是句笑话,更让她深深明白权利能赋予的宠爱终会因君王心境变更而消散。天地间再无私的情深意重也只是在没有伤及自身皮毛时的美轮美奂梦想,若需抉择,情爱最终会被君王无情舍弃。
“什么不对,我听说啊……”那名仆妇神秘兮兮跟几人压低声音:“连御医都说,也就是五个足月。”
长孙无垢闻言立即挺起脊梁对李世民坚定的回答:“臣妾不恨。皇上即使永远不亲近臣妾,臣妾也甘愿为皇上守护皇嗣。”
眼前身穿帝王龙袍的李世民,只是勃然大怒为何自己的嫔妃不听圣训,居然胆敢反驳九五之尊的颜面,永远不会知道,她心中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倦了,连失两个孩子并非因为上天的惩罚,而是人心所害。身为孩子母亲的升平便是谋夺孩子性命的罪魁祸首。
升平淡淡冷笑,“本宫当是有什么特别的谣言,不过是些胡吣听不出原委的鬼话。皇上还没猜疑本宫,她们倒先迫不及待的鼓掌称快了?”升平知道同欢吞吞吐吐的谣言背后必然意味着有人在指使宫人散布龌龊不堪的消息。
升平惯于不甘示弱,却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几乎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升平嘴角上扬,仍是不语。他总是在承诺,却从未兑现过,让她如何开怀?
同欢见状哽咽的颤抖:“元妃娘娘,奴婢知道腹中皇嗣没能保住,元妃娘娘心中难过不想服药,但元妃娘娘还有皇上,还有奴婢,万不能就此沉疴不起阿!”
李世民脸色骤然剧变:“你还在认为朕只是为了皇嗣才宠幸你?”
“她们说元妃娘娘的肚子不似六月孕期。”同欢嗫嚅,眼睛惧怕的看着焦急的升平。
升平用极其缓慢的动作掀开被子,里面的鹅黄衣裙已染满鲜血。升平见状绝望的凄厉尖叫,同欢慌忙再向她奔去,未等到了长榻脚下打滑人已跌倒在地,跪爬过去看见大片鲜血从升平下身涌出,顿时手脚失措不知该如何处理。
同欢被升平异常焦虑的神情吓得万分惊惶,她正欲奔出殿门找人传信,忽听见升平在自己身后惨声尖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同欢脚下不稳险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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