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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道春尽心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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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昭阳宫时,母后的心境究竟是怎样的凄冷。

    李世民直直望着升平,愤怒的指着她的眉间:“为何你就不能乖乖听朕一次话?为何你就不能为朕折断你那副可笑的傲骨?”

    当然不会,他是帝王,是开创大唐万年基业的帝王。他不会如同升平的父皇那般屈从母后,更不会如寻常百姓一样只与元妻同生共死。

    五月初八,皇上留宿神武殿,阴氏获宠,晋封昭容正二品,赐神武殿更名毓麟宫。

    沈如是缓缓摇头,“针灸所用的针细长易断,想取出,除非开胸取物。”<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开胸取物。唐代医术较为发达,可做眼部外科手术。但开胸取物从华佗以后便很少有人做。唐代多为散医敢于做开胸取物。也有开胸致死官司频发。"></span>

    一时间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宫灯拖曳着三人身影,浓重得犹如千斤重。

    就像那个人,渐渐的,离开了她的眼前。

    是夜,未及五月初一,皇上莅临昭阳宫留宿,长孙无垢承宠,翌日赏赐合卺一对,玉枕一双,晋尚书长孙无忌为司徒,赐世袭罔替党项公。

    奶娘战战兢兢回道:“代王昏沉已有大半日了,怎么呼唤也不见清醒,元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元妃娘娘恕罪。”

    只是李世民如今必须召幸长孙无垢。对所有女子的留恋他心底都少有愧疚,因知她们根本无法盖过升平的一切,唯独长孙无垢不同。

    在这样繁花似锦的大好春光里,刚刚丧子的元妃只能一个人躲在胭脂美锦的寒寝中,孤寂的数着上面的朵朵团花怔怔出神。

    他会真的放弃宠幸长孙无垢吗?

    不知不觉中,她已近二十七岁,从十五岁及笄,至此已虚度十二载春秋。岁月在宫倾宫杀中静逝,不觉已过经年。还需要在这座宫阙里挣扎多久,才能盼来一日平安安稳?

    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究竟何时她才真的能做到心若死灰。

    他会将后宫那些妃嫔们驱逐吗?

    今天,心中太过想念升平的李世民终耐不得冷战,整个人殷勤切切的闯进来,正迎上升平一脸漠然的望着他,原本凝结在心中的诸多相思,也变成因愤怒发出厉声质问:“你为何不肯接受朕的旨意?”

    还是不能。明明知道她心中渴求自由,但他的个性永远不会放手任由她远离。他最善于用帝王惯用的威仪镇压身陷情爱的她,根本不容他人置喙。

    长孙无垢难得心情如此惬然,裙装也换上了少见的灼灼艳粉,这件春装袖口宽广垂地,裙摆缀含苞待放的花朵插绣,每每前行如同桃花绽开款款生姿。又用一支桃花簪挽住乌云发鬓,留长长白晶璎珞垂于脸侧随风而动,恰能遮住娇羞神态,如此妆扮不觉温柔入心。

    在诸多朝臣的逼压下,李世民不得不做给天下人看。他与韦氏绘画,所想是升平为他研磨的那个独处生辰。阴氏肖似升平的双眸让他总会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还有那个杨氏,只因一个姓氏也让他倍感亲切。

    连日来李世民对长孙无垢已不再假以颜色,允许她围在自己身侧随意走动,明眼人无不能察觉昭阳宫皇后翻身之日已经指日可待,更因两人动作言语渐渐亲昵,为先前疏离的夫妻情分多添一分暧昧。

    长孙无垢拥了拥自己身上外罩的桃色长裳淡淡叹息:“如果皇上的目光果真能在本宫身上停留,哪怕是日日如此穿戴也未尝不可,只是,皇上究竟是否在真心注视本宫,就连本宫自己也不知晓。”为了能将升平淡出皇上视线,长孙无垢已经为自己树立太多的暗藏障碍,恐怕即使来日升平落势,真正后宫受宠的人也未必能轮的上她。

    沈如是立即扑倒在地,重重叩首:“若有闪失,臣愿以死谢罪。”

    李世民知道升平是关心则乱,他立即沉声:“你先将代王放下,不必如此惊慌。”升平不肯放手,只是觉得侑儿全身冰冷脸颊滚烫,抱着瘫在自己怀中的侑儿任由同欢如何讨要,也不肯交给别人。

    “既然长孙尚书如此企盼朕驾临昭阳宫,朕也不能驳了他的满怀好意,还有两日就是五月初一,昭阳宫准备迎驾吧!”李世民眼底不见丝毫欢喜神情,仅仅是随意吩咐而已。

    升平恍惚抬头,对上李世民镇定的目光,心中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他倾向做开胸取物,不过又不愿让她误解自己心怀他意。

    “臣诊断代王体质康健,不该有急火攻心之兆,而此症来得怪异,不似寻常伤风症状,似乎有什么异物阻碍了代王身心血脉。臣恳请能开代王衣衫进行检验。”

    李世民负手由殿门而入,同欢悄悄下跪被他以手势阻拦。栖凤宫众宫人早已习惯皇上在殿门口如此凝望元妃,所有人静静的退去,留寂静给他们。

    五月十八,拓跋氏承宠,未晋封,仍以司闱身份服侍皇后。

    为首御医沈如是得旨,忙上前为杨侑诊治,李世民伫立起身,冷冷望了一眼升平,转身又坐在长榻上,依旧沉默不语。

    升平双睫压低在脸颊上投过两轮阴影,嘴角渐渐上扬,身子并没有动,似在犹疑。

    七月末的栖凤宫,梧桐树已高耸叶茂,原本应闷热的天气却因心境而变得冰冷。她默默坐在廊下,独自感受心中空荡的安静,不,连她身外也是安静的。宫人内侍因眼前形势不明放慢了忠诚的脚步,更有往日与别宫它苑妃嫔来往密切的宫人开始战战兢兢求去。

    李世民沉思不语,半日才又开口:“是否还能治愈?”

    他会为她寻求一方安稳天地吗?

    长孙无垢独自一人徐步桃花海中下轻声长叹:“昨晚,哥哥又给皇上递上疏议,劝说皇上为求子嗣帝王需雨露均沾,如今朝堂上文武百官都知道萧婕妤只是陪同圣驾研讨西突厥征战事项,皇上又厌恶拓拔丽容往日骄横不喜欢,阴氏虽好却又有世家之仇横亘在中,杨氏偏偏姓了一个杨字让人不甚放心,哥哥在此时如此奏本,更是无人不知哥哥的司马昭之心了。皇上,笑的是这个。”

    “皇后娘娘今日的妆扮皇上必然喜欢。”守谨含笑道。

    乌黑发鬓颤颤抖着,长孙无垢咬住嘴唇不敢分辩。

    不单单因为皇上随意召幸昭阳宫藐视了自己,更因为他去的方向是栖凤宫。

    升平全身陡然紧张,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李世民冷冷看了一眼升平,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缓缓开口:“究竟怎样蹊跷?”

    升平万分想点头微笑。他的甜言蜜语一如既往能打动她脆弱的屏护,能催使她相信所有一切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他与她终还是能盼得白首。但李世民身上的那抹明黄色刺眼,恐怕任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眼前人的身份,正在提醒她究竟什么是帝王尊贵。升平面容上渐渐露出笑容,凄美而悲怆。

    焦急的升平低垂身子贴在侑儿身侧,用脸颊贴了贴侑儿的额头,只见小脸滚烫的厉害。

    本是夫妻闺房之事,邀夫君入闺房者怎能是朝堂上的大臣?皇上以此为笑柄,自然让皇后娘娘的颜面无存了。

    沈如是缄默的回头,有些不好开口,他面带犹豫神情似说不说的吞吐模样,升平和李世民几乎立即明白,李世民抬手一挥命宫人和内侍退出大殿,而后同欢将殿门反锁,只留下李世民,升平和沈如是三人在内殿沉色不语。

    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升平此刻几乎乱了心中分寸,她无助的看向身边的依靠,李世民回身将她抱住,语气异常温柔:“若是侑儿是你我子嗣,朕也会让他去做。”

    沈如是神色郑重的向升平和李世民抱拳叩首:“代王此症并非傍晚有意摔伤,而是有人暗中将针灸用的细针扎入代王身体,原本这些针尾部略长,不曾游走心脉,只是代王今日这一摔,将心口处的针尖顶进皮肉正卡在心肺之间,心肺插有异物才会引发高烧不退。”

    五月二十七,杨氏奉诏入甘露殿,七月初八,彤史记载有孕,晋封淑妃。

    谁知,她和他再见竟是在侑儿的病榻前。

    春日暖融,徐风微微拂面,长孙无垢与守谨一同在御林苑散步赏花,深深呼吸深宫内苑难得的清新花气,御林苑嶙峋怪石四周可见白若霜雪的玉兰,粉如蔼霞的桃花,间或有一缕绒黄迎春明媚动人。

    终日陪伴侑儿玩耍的奶娘见夏夜凉爽惬意,就领了侑儿在黄昏时分在御林苑放飞纸鸢,顽皮的侑儿手抓纸鸢丝线不肯放手,一味的向前奔跑。奶娘宫人连跑再追根本来不及抓住侑儿,跑着跑着,阿的一声人已踩空跌落在地。奶娘上前检查觉得侑儿并无大碍,也没有当即传御医入内诊断。侑儿当日深夜开始高烧不退,服了奶娘自治的退暑西瓜冻也不见效用,甚至连自己平日里天天都要喝上一碗的绿豆沙也不能再吃。最终奶娘觉得事情隐瞒不过只能通禀皇上和元妃知晓,并传太医院御医入宫诊断。

    李世民握紧升平手指安抚她的情绪,定定望着沈如是:“把握几层?”

    他龙纹的长履迈步入了她视线,那双龙头正桀骜盯着敌人嘲笑,这绣工异常熟悉,长孙无垢曾无数次从元妃手中见过。

    长孙无垢如此行事何尝不是另一种变相高傲,简直是一种已经谦卑到骨子里的傲然。她宁愿默默守护心中那片荒芜渴望甘霖,也绝不愿被夫君鄙夷嘲讽失去挺直脊梁的能力。只是世间人皆不懂她的心,就连他,怕也是不懂的。

    沈如是诊脉许久,频频捋着下颌的胡须。代王杨侑的脉象有些异样,似乎不是简单的伤寒之症,更不是摔伤所致……他皱眉回禀:“皇上,代王此病来的蹊跷。”

    所谓盛世恩宠是明知来日需刺一刀在她心头却先施舍的金疮药。为何他笃定她已经被情爱迷蒙了双眼,根本看不出来呢?

    无人不知,萧婕妤近来盛宠不衰,在两仪殿日日陪王伴驾,韦氏懂得书画,更是常常与皇上临摹前人山水美卷。阴氏的美貌曾惊得画师不敢动笔,杨氏更是擅长针线日夜为操劳国事的皇上缝制长衫,就连皇上最为厌恶的拓跋氏也极其顺利的提升至才人位份专侍随皇上外出,皇后长孙氏自是不必再说,每日若无她跟着皇上随批阅奏章,皇上甚至连两仪殿也不愿驾临。

    沈如是向元妃告罪,得到允许后转身将杨侑衣襟打开,此时的杨侑浑身已经红涨异样,他虽然昏迷却不停用手指抓弄胸口的一个红色脓包。沈如是顺着杨侑动作仔细检查,发觉此处脓包上有一黑细针孔,针孔极细,如果不是认真凑到近前去看,根本不会发现。不需多说,他的冷汗已涔涔而下。

    他戏谑的笑着:“皇后好兴致,专在此等朕路过……”

    说到过宫叙情,长孙无垢脸颊透出绯色霞晕,垂低了眼帘:“本宫宁愿远远对着皇上,也不愿他鄙视本宫半分,你知道吗?”最后半句仿佛低低问着心上的那个男人幽幽叹叹。

    沈如是在太医院食用皇家供奉不过三载,之前在民间开办行医馆。他虽医龄短浅,却见识了许多宫内太医院御医们都不曾见过的龌龊病症,更知道许多风流逸史背后的谋害手段。此时眼前代王杨侑身上的症状,正同民间贵妇常常加害妾室所生女婴使用的手段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他知杨侑此次并非摔倒致伤,很有可能是被内人加害。

    可是,这样利字当头的人远比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让升平放心。只要她能许他足够的利益,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回报。

    当然不会,尚书长孙无忌会因此再次上疏,他身为帝王,为平臣忿必然会与长孙无垢合卺生育皇子。

    以一成把握赌代王一条性命,沈如是此刻脸色苍白,愿以自身承受最重的惩罚。

    忽然侑儿脸色异常惨白,嘴唇开始不住抽搐,甚至全身颤抖成一团,嘴里更是发出咯咯声响。升平骇然,立即将侑儿抱入怀中,她回身凄厉责问:“御医怎么还不来?快,再去太医院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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