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对他笑:“我终其一生,无论在何地,无论做什么事情,身上都刻着劳家卓三个字,这是你留给我的烙印,甚至抹都抹不去,我原本就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
我说:“我看电脑看多了。”
手忙脚乱按通手机,熟悉的清冷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劳家卓说:“映映,靠边。”
男子不带一丝感情地陈述:“劳先生,你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做过背部复健治疗。”
医生取出药水袋给他挂营养液。
我触摸了一下,大约是他打针次数的实在太频繁,穿刺部分还是难免有些红肿。
我摇摇头,抚摸他的左手,那枚指环仍在他的无名指,金属散发着温润光泽。
我在床边坐到凌晨五点,劳家卓醒了过来。
目光森然得令我生生打了个寒战。
我柔声道:“你忍着点儿……”
欧医生不满地说:“你不但推掉了定期的治疗,在病发产生剧烈疼痛感时,为什么不找我?”
男子语调很平:“杨宗文致电给我。”
我非常疲倦。
我扶着他身体倚在枕上半躺着。
劳家卓气力不继,也不再愿说话:“映映,你若是在我身边,你自然信我。你若是不再留在我身边,那么一切也无所谓了。”
我慢慢地说:“家卓,你站得太高了,身畔的人如果不够强大,是会有窒息感,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极度缺乏安全感,如果是我没有再有勇气,底意难平亦无法洗手作羹汤,是我不成大器,是我不再适合你。”
他原本的肌肤柔软细腻,如今留下几道伤痕,整个人了无声息地躺着。
我听得不忍:“不要这样说。”
我抬起头,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我走上二楼,在二楼的卧房,劳家卓趴在床上,衬衣已经褪去,裸|露着后背,露出瘦削优美的线条。
男子看了看他的气色,仍旧维持那种一本正经的神色:“你情况不太好。”
他狠狠地盯着我,手上纹丝不动。
周五的晚上我逗留办公室,上司最近塞了一个大项目给我,工期前前后后可能要做两三个月,我不愿拖得如此冗长,于是这几日我都奋战工作,力求最快速度把图做出来,以便早日进入施工期。
我站在空旷的一楼客厅,耳边有些重音,心头一阵凉一阵寒。
我挽起他的衣袖,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留置针管,在手肘中间,淡蓝色的一根管子,植入他身体淡蓝色的静脉,白皙如玉的肌肤,粉蓝色的塑胶管子,一切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在他家楼下时,我不肯下车。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映映,我们只能这样了是吗?”
我平和:“嗯,我听说她出国读书了,怎么了,毕业了?”
楼上不再有劳家卓的声音。
我握住他的手,捂在掌心暖了暖,劳家卓脸上痛楚的神色缓了一缓。
我哑口无言。
我如幼时乖巧甜美的孩童,轻声细语地对他诉说心事:“离开你之后,时间很空很空,但我很平稳,没有像上次那样无法控制自己,也没有耽误事情,我觉得我可以强大起来。”
劳家卓低低咳嗽:“抱歉,最近工作忙。”
我克制地说:“没有的事。”
我说我不想回家。
他大力地捏住我下巴:“江意映,你明明舍不得放弃,却又不再肯再踏前一步?”
下一刻车门被拉开,劳家卓略微躬身,抬手扶住我肩膀。
时针指向九点,我画图画到眼花,关了制图软件,还磨蹭着在网路线上和唐乐昌聊了半个小时。
我心脏惊慌一跳,从沙发站了起来。
我有些兴趣地问了一句:“她学什么专业?”
这句话有点过了。
欧医生一板一眼:“医院有严格药物管制制度,纵然劳先生是要求使用镇痛药物,为了病人的健康着想,杨医生这样的做法,已经有悖医德。”
劳家卓声平语低:“只是偶尔有这样的情况。”
我说:“我就在坐着,没事儿。”
他皱着眉头:“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枯坐着。”
唐乐昌聊着聊着,忽然算了算时差,然后赶我我回家。
我小声勉强挣扎着说:“托比一个人在家,它晚上会饿……”
我的动作很轻。
欧医生已经动手松开夹子,将注射器刺入抽了一点回血,推生理盐水,然后将输液针头刺入了针管。
劳家卓竟然完全受不住,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然后往后倒了下去。
座椅旁的手机偏偏适时响起来,我心头一震,车子一偏,又堪堪擦着路旁的绿化带。
他重复了一句:“以后不要开车了。”
我说:“改天去配副眼镜就好。”
他永远要和我置气。
车开到一半,我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沉下心来,静静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讽刺地说:“你难道不是心里惦记着昨夜在楼下等你的袁先生?”
我慌忙解释:“没有,是我自己我有点近视。”
我疼得受不住了,反手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我说:“你们上去聊,我在底下坐。”
慌忙一手挽住他的腰,他勉强抬手扶着我的手臂,一手撑住了墙。
我不发一言沉默地转身就走。
我微笑,心下已经了然,这想必不是一个太曲折的故事,一掷千金的豪门之子,在旖旎多情的风月场所,随手搭救下一名风尘女子,女子低到尘埃处开出花朵来,自此幡然顿悟,发愤图强,多年之后面目崭新回来报答恩情……
我怔住了,原来不是他硬要拉着我来的吗,怎么变成了他如此凌盛的气势。
夜半返屋,我视线模糊,心不在焉,车子开得不甚平稳,好几次都差点撞上前面的车辆。
我站在床边咬着牙忍。
劳家卓病中一向脾气不好,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你留下来做什么?可怜我?”
他咬着牙问:“你又要走?”
两个人的声音低弱了下去。
他痛得一头虚汗。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将头埋入他的掌心。
车子根本不进车道,劳家卓不发一言,打转方向盘,车子急速转弯,往外面驶去。
他低弱地喘息着,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字带了强硬的逼迫感:“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上次在机场,明明看到我——眼神也没有一毫一丝波澜,你就这样和他走掉,我心里真是恨极了。”
他慢慢开腔:“我让人去照看它。你不准回去。”
我仿佛站在汪洋大海的一片孤舟上,整个人飘飘浮浮。
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再熬夜,简直是惨不忍睹。
前面正好有一个空隙,我刹车停了下来。
有多少女孩子全心全意将自身打磨成合适他的女人,纵然流水无情,落花有意,但落花流水,也算金风玉露一相逢。
我慌忙哽咽着应了一声:“嗯。”
劳家卓忽然:“你走吧。”
我不敢动,怕他跌倒。
我心里也不解,袁承书不是在北京了吗,他何时回的香港,未见通知我一声。
劳家卓对着他摇头。
劳家卓眉头皱紧,他转头对我说:“映映,你上楼去,我和欧医生有事情谈。”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睛怎么了?”
我终于关掉电脑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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