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     起初，她是睁一只闭一眼——当年和柳文藻恋爱时，柳不过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一个穷小子。程家非大富大贵，但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极力反对。程淡如一生的气性，可能都用来违逆父母的意思，跟柳文藻结婚这件事情上了。她是真爱过那是满腹才华的柳文藻，同时也不肯向人示弱，叫人耻笑她与程家倒贴了柳文藻，还落得这么个下场，所以才对柳跟潘的那档子事不闻不问。

    柳逾白当她问的是，柳文藻居然还好意思去骚扰程淡如这事儿。

    她一把捂住，“……你还在生病。”

    梁司月一面扯着被子遮紧自己，一面斥他，这都是陋习。

    她立马起身去夺，柳逾白手臂却拿远了，不让她够着。

    她可以不争不抢，然而——“我跟您不一样，我永远看不开，放不下。”柳逾白说，“我这人就推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您总说我，贴在我爸和潘跟前，跟他们演一出父慈子孝天伦之乐，诚心是为了怄您。但您忘了，我除了姓柳，身上还流了一半程家的血液。你说，外公外婆如还建在，许不许你如此软弱？”

    柳逾白沉默片刻，才说：“你就当我是端着架子，但这一回，我得等她主动喊我回去吃饭。”十几年，每一回都是他主动，还时不时地吃一顿闭门羹。

    然而此刻，柳逾白脸上的笑容，平静到近于悲怆了。在柳文藻脸上，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的表情。

    她正在创作的一幅画，心绪难平时两笔落错，全毁了，她拿粗号的毛笔蘸了墨汁，在画幅正中间打了两个大叉，丢了笔。丢得远了些，滚了两下，笔直接掉落在地。

    问他，当日何必要再回柳文藻身边去，他们母子两人就在南城安安静静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他执意如此的这些动作，让他们母子生分了不说，如今还要让她平白地受些折辱。

    最后，一顿早饭吃了一半，剩在了餐桌上。

    梁司月心道柳逾白要跟她算的账可多了, 债多不愁，根本不怵他，笑得更是开心, 一面起身去厨房烧上热水。

    柳逾白心情复杂极了，直到当下的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柳逾白不清楚她要吃些什么, 准备了好几样, 中式西式都有。梁司月想他感冒了应当更乐意吃点热腾腾的食物，就将清粥和翡翠虾仁煎饺让给了他，自己吃蛋可颂和牛肉起司薄饼。

    孙妈自然看出来母子两人又是不欢而散，拉住了柳逾白，不敢多问什么，只告诉他说：“逾白，如果太太又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你千万不要怪罪她。我想，她一定没告诉你。”

    柳逾白轻轻笑出一声。他的小姑娘，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跟他一样的实用主义。

    但和柳逾白在一起之后，她好像爱上了外头寒风肆掠，却分毫也影响不到她的这种感觉。

    程淡如没往地上看一眼，只神色冷寂地看向他。

    柳逾白顿了一下，手臂收回，搂住她。

    孙妈叹声气，“你们总是不好好沟通，那怎么能行？太太不说，可每回你说你要回来，她提前就高兴起来了。她心底里还是关心你的。”

    “没什么要紧的事。”柳逾白神色淡然。

    她呼吸拂在他颈侧的皮肤，微微潮湿而温热的，“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被子是米白色的，舒服的水洗棉质地，她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待水开了，倒一杯过来帮他晾着, 方开始吃早餐。

    梁司月摇摇头。她不是要问这个。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擦干净手指，起身，走到他面前去。

    她愿想有个体面的离场，可世俗的议论怎会放过她，说她怯懦，说她赔了自己不说，也把程家的名声都赔给了柳文藻。

    梁司月不理会他，“你和阿姨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一起坐下来吃一顿，就什么都好了。真的，我以前跟爸闹脾气，就是这么解决的。”

    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也不看程淡如，继续说道：“您不争不抢，因为您看得开，打心眼里不想掺合这些腌臜的事。”

    “我要收回那句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雕花窗边，手臂搭着窗台，往外看了一眼，薄暮冥冥，院子栅栏上攀的花藤，叶都落光了，这样的冬日的光景里，更显得萧索。

    在大门口，柳逾白跟孙妈撞上。

    他抬头看了梁司月一眼，语气平淡，“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未免太不给人留一线余地。”

    孙妈凑近一步，低声说：“接到电话那会儿，你爸把你痛骂一顿，还怪罪是太太处心积虑，派你到他跟前，一门心思地算计了他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太太什么性格，平常这种事能不沾惹就不沾惹，这一回，却破天荒骂了回去——说就是她派你去的，那又如何，你就愿意听她的话，不像他柳文藻，生个儿子，养了几十年，却还是跟他离心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