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绛紫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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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到卧室书桌上坐下，从素描簿上扯下一张白纸，正要落笔，又一时怔忡。

    出离愤怒之后，他反倒冷静下来，将信叠好塞进口袋，给刘原、许尽欢、梁静思等挨个打电话。

    “那侵权……”

    他喘了口气，将纸展开：

    ——他这人这么看重名誉，你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又毁他一次。

    梁景行沉吟片刻，“联系印厂停止印刷，所有损失公司照价赔偿，让画手自己公开道歉。”

    “画集呢？”

    梁景行心里记挂着家里的姜词，这顿饭自然吃得有几分心不在焉。好在这样的场合他应付自如，许多话不用经过大脑，早已成了本能。

    内容不长，不过三百字。

    “恐怕要到三月中旬。”

    “……此事全因我而起，与梁教授无关。大家所看到的照片，是我精心策划并找人拍摄的，目的是想以此胁迫梁教授为我的课业大开方便之门。但因管理不当，照片不幸流出，对梁教授以及学校声誉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对此，我深感抱歉。希望大家知悉此事，停止对梁教授的攻击。他是一位道德崇高尽职尽责的教师，多次断然拒绝我不当的暗示，并引导我走回正途。但我执迷不悟，最终犯下大错。我已第一时间办理退学手续，为我的错误行为承担责任。”

    樱花开了再去拍照，衣服不小心水洗了，要去超市买菜，比她爸还啰嗦……

    当时梁景行作为这一系列新闻的采写人之一，可谓一战成名。但在这“情妇”跳楼之后，报纸上再也没有任何署名“梁景行”的报道。

    梁景行静了一瞬，“好，就怕那时候又忙起来了。”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浴室门打开了。

    她迈开细长的腿，往前走了一步。一滴水从发梢滴落，砸在光.裸白皙的脚背上。

    梁景行这才应下来，挂了电话，整了整衣服，“我去去就回，你暂时别去学校，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姜词点头，将他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梁景行，我刚干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

    坐了片刻，她掏出打火机，手指轻轻一滑。“嗤”地一声，喷出一丛火苗。橘红色，微微摇曳，似一轮薄薄的落日。

    “那等花开了再去吧。”

    他一把扯下隔开客厅和卧室的布帘，床单被套全没了，只剩了一块光秃秃的木板；衣柜门也开着，里面的衣服空了一半。

    姜词“扑哧”一笑，顿了顿，方说，“你那西服只能干洗吧？我刚刚不小心连同我的衣服一起扔进水里了。”

    梁景行呼吸沉重，“你别赌气。”

    这么郑重其事，梁景行反不知该说什么，只笑了一声，“等我回来。”

    许秋实训了几句，那边似有人唤他，便挂了电话。梁景行急忙打开崇城美院的校园论坛，三个置顶帖下有一个名为“道歉信”的帖子，已有了近千的回复，发帖时间是半小时前，而发帖人是……姜词。

    “当然是他自己负责。联系法务，追究画手违约责任，再找公关拟个正式声明，官方微博赶紧发出去。”

    梁景行笑了笑，听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便也放下心来，“那我挂了……”

    梁景行也跟着笑了，“行，都听你的。”

    “这两周我不用去学校，正好有时间带你去崇大拍照。”

    他骂了句脏话，一拳砸在书桌上。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桌上搁着一只信封，拿起几下扯开，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和叠好的素描纸。

    他一脚踹开，屋里黑灯瞎火，只南边的窗前挂了几件衣服，映着窗外一点灯光，随风摇摆。

    纸张泛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翻开便呛得一阵咳嗽。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弄清了当年事情的脉络：帝都一位国企高管被爆出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的关系，一时舆论纷纷谴责，纪委也介入调查，并且牵出该企业的受贿窝案。然而就在案子正如火如荼地审查之时，这位高管的一位“情妇”跳楼自杀，侥幸没死，但半身瘫痪。

    “我知道。”姜词声音极轻，一出口便仿佛消散一般，“你怕什么？”

    梁景行煮面的时候，姜词便在一旁吹着头发，扯着嗓子问他：“现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梁景行往外看了一眼，已是红霞漫天，“阿词，对不起，我晚上有个应酬，得吃了饭才能过来。”

    “多少钱？”

    “好了，我知道，你这人简直比我爸还啰嗦。”

    她面无表情地从简易的布艺衣柜中找出内衣、T恤和长裤，又机械地一件一件地穿上。穿好之后，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头发片刻便将衣服滴湿，她觉得冷，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姜词，你别跟我开玩笑，赶紧出来！”

    会开得又臭又长，梁景行抽出一支烟，去摸打火机，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落在了西装口袋里。他一时只觉莫名烦躁，将烟从中折断，往会议桌上一扔，沉声开口：“说重点。”

    姜词微微睁大眼睛，仰头看他。

    梁景行脚步一停，又转过身来将她用力地抱了一下，“把门关好了，再不许这样了。”

    “我反倒爱跟商人打交道，明码标价，不来情怀风骨这一套虚的。说白了，养家糊口都难，哪有什么资格谈情怀？箪食瓢饮是一种生存方式，但多数人还得在乎茶米油盐。”

    “嗯，去吧，”顿了几秒，“再见。”

    姜词便又去网上搜寻。八.九年前的事，互联网上只剩了只言片语，且都语焉不详。后来，她侥幸在一个废弃的个人博客中找到了关于这件事儿的隐情，因为没有直接道出当事人的姓名，所以免遭一劫：当时爆出的国企高管与多名女性的“不雅照”全是放料人做的局，那位高管得罪了人，被人摆了一道。至于自杀的“情妇”，实则是他的女朋友。高管已与妻子离婚，两人为自由恋爱。

    梁景行一怔，“出什么事了？”

    国企的受贿窝案是真的，可这一切的导.火.索，从头到尾都是被人策划的虚假新闻，梁景行和他的同行，全都被利用了。背后的真相，自然也被封锁。况且也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至于程序是否合法，手段是否正义，重要吗？

    呼吸之间，全是潮湿幽香的气息。

    出了包厢，他又拨了一次，仍是关机，不由暗骂一句，差点一把摔了手机。

    “怎么？”

    “你知道发生事了？”

    那端静了几秒，笑了一声，“正好，省得我还去趟超市。”

    身后传来梁景行的脚步声，姜词回过神，转身看他一眼，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下好了，要让陈老师知道，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时间凝滞了。

    “我没赌气。”

    抱得极紧，仿佛骨骼相嵌。灼|热的喘息，一声又一声，贴着她耳廓，“阿词，现在不行。”

    正在汇报的编辑组长一愣，顿时有些慌了，急忙翻了翻手里的文件，“……总之，总之就是，画手抄袭事实成立。”

    可谁不知道那背后藏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

    梁景行初初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看完，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脑袋里怒火横冲直撞——她怎么敢写出这样的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