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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壁有僧衣,心事照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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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他,奉送一句话:“自首吧。或者,向监管层坦白真相。或许,你还有重新再来的一天。”

    “压榨啊,强迫加班啊,丧尽天良啊,”小猫很唏嘘,一股劳苦大众的味道:“有些采访记者只负责‘采’,不负责‘写’,一环扣一环,都有明确分工的。丁总就讹上我了,从采访到成稿再到送审,一条龙服务都要我包了,我拿一份工资,干一个团队的活。啧啧,真会做生意,做新闻真是亏了他了。”

    苏小猫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

    一百亿,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资管规模达到百亿级别体量的产品,在国内屈指可数。撇开银行、公募基金这一类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大型个体不谈,在其他个体中,一百亿,绝对是一个十分惊人的体量。苏小猫几乎是天性般的直觉猛然有些惊醒:她的“遥乡”,她质朴的老院长一手带大的人间净地,什么时候开始,竟也被拖进了凶猛异常的金融世界?

    唐劲忽然记起了苏小猫之前说过的一句话:“遥乡正门有一幅画,傅绛挂上去的,说是装饰。傅衡院长本想给橱窗套个玻璃罩,保护一下,傅绛说不用了,反正只是仿冒品,便宜货,傅院也就没再管。那副画好看是好看,但总让我看了不详。”。

    傅绛坐在吧台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眼风一挑,“苏小猫还不知道你的来历吧?”

    苏小猫支支吾吾地含糊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苏小猫找了个借口,“还有事,先走了。”背着单肩包举步就走。

    苏小猫心中震动。

    她举步离开,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句话:“只不过,傅院一生的心血,你不要给我把它搞砸了。”

    餐桌上放着已经煮好的咖啡,鲜榨的橙汁。他在美国很多年,习惯了精致又简易的西式料理,苏小猫倒是无所谓。八十年代的福利院资源有限,一日三餐的标准是“饱”而不是“好”,在苏小猫那单薄的营养价值观里,每天一个白煮蛋就能保证她一天的营养。事实上,这些年,苏小猫确实体现出了“好养”的强烈个人特色,饥一顿饱一顿的,竟也能常年保持活蹦乱跳,体力和意志永远处于一个巅峰的状态。倒是某一天,她尝过一次唐劲做的奶味燕麦粥之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唐劲的奶味燕麦粥很有些功夫,恰到好处的奶香,又刚刚好不会腻,这是常年在国外一个人生活时用好耐心练出来的,苏小猫对此毫无抵抗力。当然,唐劲也不是省油的灯,往往抓住机会就擅加利用,所以两人之间一到晚上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负责谈话的为首人员对她道:“苏小姐,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其他的,你不要多事,明白吗?”

    到底是独生子,妻子又早已过世,父子相依,他终究忍不住动了私心,拜托她:“可以的话,帮一帮傅绛。我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能力了,已经帮不了他了。”

    “那是她的先生,半年前,小猫结婚了。”

    主会议室前,五星级酒店的安保流程严格有序。苏小猫递上邀请函和名片,又在登记卡上签字,工作人员核对无误后,一位侍者上前,将她引进会场。近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数盏水晶灯投下华丽的暗影,苏小猫就是在这人声鼎沸中,对上了傅衡的视线。

    四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被重新打开,一行人收拾好记录本、录音笔,准备离开。苏小猫站起来,声音幽幽地忽然说了两个字:“傅绛……”

    踏进酒店大厅,一眼就望见了气势恢宏的指示牌:会议主厅,“遥乡”基金年度股东会新闻发布专场。

    苏小猫重重点头,“嗯,您说。”

    唐劲动作一顿,笑了下。反手将她拖至眼前,单手搂腰将她一手抱了起来。

    “嗯?”他转身,见是傅绛:“怎么了?”

    他将手里的蟹腿剥完,完整无缺的蟹肉抽条而出。男人将它搁在了一旁,没有吃。他不好这个,很多时候他其实没什么爱好,直到遇到苏小猫。她有很多的爱好,每一种都耗费了她巨大的感情投入。他觉得有意思,所以后来常常做的,就是将她的爱好当成他自己的爱好。

    苏小猫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一把趴在唐劲的后背上,以精神上的居高临下对他道:“今天要多吃一碗,被你害的。”

    她每次回来这儿,都会在隔夜里给自己准备好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T恤。还有她那一双被踩得黑黑的球鞋,也被她洗得干净极了,此刻正穿在她脚上,衬得她朝气蓬勃的,活脱脱一个大学生模样。

    “请便。你动苏小猫,我就动你。”

    “我不好这个。”唐劲拒绝得轻描淡写,话锋一转,话中带味:“何况,你是客人吗?”

    “这么快?”傅绛挺意外,转而一问:“爸爸,小猫介绍过他给你认识吗?”

    吃着饭,苏小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道:“周四你有空吗?”

    唐劲将她抱紧,又担心她动作幅度太大会不小心烫到,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对,不说了。”

    小猫:“……好吧。”

    苏小猫“哦”了一声,没有听出他的深意。她的心思暂时不在他身上,“坦白讲,我并不排斥金融。但‘遥乡’是不一样的,‘遥乡’不适合这个。可是如今,它身上金融的气息太重了,我很担心。”

    “被我害的?害成什么样了?”

    三言两语说完,他又被人叫走了,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她:“快吃。”苏小猫就在这两个字里犯了酸。这世间,只有她的老院长,会一生一世将她当成孩子,永远揣在心上疼一疼。

    她停了停,没回头,放缓了脚步,意思是她在听,有话就快讲。

    内容详细得就像惯犯落网,把身家性命都全盘托出。从出身情况、家庭人口、抚养经历、社会关系,一直问到收入来源、工作经历等等。谈话的人很有技巧,也很有隐蔽性,什么都问,什么都查,令苏小猫找不到重点。但对方始终忽略了苏小猫的记者天性,她也是一个盘问人的好手,他们用惯的技巧,也是她用惯的。苏小猫沉着应对,谈足四个小时,心里明白了:这些人,是为了“遥乡”来的。他们要从她嘴里,听到“遥乡”的一些真相。

    小猫吃得快,讲话也很快,“本来这个采访不是我负责的,但有感情嘛,总不想让别人做,所以就找丁总把这事揽下来了。然后吧,我就被丁总讹上了。”

    苏小猫当真是饿了,吃得飞快,喝完两碗粥又要了一碗,唐劲端给她第三碗的时候抬手擦了擦她的唇角,将沾上嘴角的米粒放入她口中。苏小猫一时不察,顺势吮吸了一下他的手指,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苏小猫终于受不了了,拍拍桌子抗议,“你够了哦!”

    唐劲摸着她的后脑,指尖在她的长发穿梭,一下又一下,声音低沉,“我不喜欢你这样。”

    他几乎是佩服起苏小猫的直觉来了。她并不懂一些东西,却能感受到真相的面貌,这是天性的力量。做记者,她非常合格。

    “是吗。”

    苏小猫离开公司的时候,丁延对她耳提面命:“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不该你查的事,不要查。听到了没有?”

    唐劲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你这儿的酒,都是上品,都可以。”

    苏小猫看着他,一丝不乱的台风,笔挺的衬衫西服,面带谦虚而又相当享受的笑容,一边上台一边朝台下伟人似地挥手,苏小猫就明白:这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年轻男人。这一刻,她是相当困惑的。为什么傅衡那样的质朴天性,带出来的独生子,却会有这样一副精明强悍的模样。

    苏小猫唇角一翘:她的唐劲,君子守时。

    被她耍了。

    苏小猫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倒吸一口气简直想以暴制暴了。唐劲大笑,终于放下她,不再招惹她了。

    唐劲看见扔在床边的一台相机。

    车门打开,他下了车。一地月色,一身风流;立身行道,始终如一。苏小猫在夜色中看着他迎面走近,她在不自知中已有笑意漾开了眼底。

    有一次她问他,唐家是什么地方?

    他有讲不清道不明的薄怒,当即以深吻封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反抗,抱起她的腿令她除了承受之外别无出路。她被迫仰起头,发出一声喘息,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一旦放任自流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令苏小猫心下一沉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人的最终目标是“遥乡”后面的谁。傅衡,傅绛?

    “好吧。”他难得的妥协,不再与她纠缠:“这稿子过了,我一个字都不会改。”

    苏小猫朝椅子上一靠,眼睛轮流在这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打开天窗说亮话:“警方?还是监管层的督察组?”

    虽然淡,却很暖。他是明白的,如今的这一个苏小猫不止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猫,更是业内声名赫赫的记者,她的态度就是《华夏周刊》的态度,她说傅绛“好”,就可以引领舆论风向令旁人也觉得傅绛“好”。

    傅衡不知滋味地吃了一会儿,放下筷,认真地看着她,终于道:“小猫,有个事,我想请你帮一帮。”

    唐劲笑了。

    这两天唐劲出差,家里没人管她,她又活成了一条单身狗,自在得很。洗完澡,苏小猫趴在卧室的地毯上,旁边有一副围棋,棋盘上面摆着一个残局,是唐劲出差前和她没有下完的。苏小猫看了它一会儿,拖过棋盘,自己和自己下。

    苏小猫想了想,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索性不想了,飞快地再扒了两口粥,洗好碗就兴致高昂地上班去了。

    男人缓缓放下茶杯,眼底清明。

    没等她再问什么,他已经看着她,悠悠反问:你是在把我当成摸底对象,调查我吗?

    所以她喜欢唐劲。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傅绛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感情,公事公办地告诉她:“可是我很喜欢。”

    苏小猫耳垂都红了,一把推开他,“讨厌,放开我。”

    她的“遥乡”,她的家,已经今非昔比;身价难以估量,令她震撼。

    最后,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他目送这个男人单手搂过苏小猫的肩,与她并肩离开的背影。

    然而这一晚,却是连苏小猫最爱的螃蟹也引不起她脸上的笑容了。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碗蟹粥,又意思意思地啃了两只蟹脚,苏小猫的眼神和声音都是飘的,吃完洗手,晃晃荡荡地就飘去了卧室一头趴下再也没起来。

    唐劲端着玻璃水杯,慢悠悠地喝水,“3.2亿的真品名画,被你一掷千金拍走了,就那样挂在父亲创立的‘遥乡’门口,任它毁坏。你在见证什么,讽刺什么?你在看着它和‘遥乡’一同被毁灭,是不是?”

    他淡淡道:“心里有事,对旁人,不肯说;对我,也回避。苏小猫,你都不知道我会担心你的吗?”

    天生地养的小孩子,除了自己坚强一点之外是没有其他任何办法的。

    苏小猫径直去了这次采访所在的酒店。

    “工作上的事,傅绛这些年从不同我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总是喜欢等我回家,和我说一说……大概是从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就不再同我说了。连这一次也是一样,不断有人上门找他,说是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我问他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好了,他也不同我讲。直到前几天,我见他开车回来,车里放着唐劲的名片,我才知道,他去找过唐劲。问他为什么去找人家,他也只是笑,说人家又不肯帮,问这么多干什么。”

    “唐家声名赫赫的二少爷,唐家令人退避三舍的资金链和风控体系,都是你曾经一手缔造的奇迹。只要你肯,伸手帮我一把,我这点问题,绝对不会是问题。唐家那么恐怖的体量,你都能摆平得干干净净,何况我这一点点的量?”

    这一晚,苏小猫同自己对弈,想起那个男人,连落子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那天以后,苏小猫却沉默了不少。

    这是一个动不动就拿真心撩她的男人,也不嫌她会笑他。苏小猫常常觉得,当初她救他一命的那点恩情真经用,以至于那以后她对他的伤害、忽视、甚至是不够爱,都消耗不完它。

    所以当傅绛不请自来、登门拜访的时候,唐劲吩咐了特助“让他进来”,并未有太多意外。

    他仰头一口饮尽一杯威士忌,“啪”地一声放在了吧台上,“唐家的二公子,和传闻中一样,说话痛快。”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当唐劲的车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时候,傅衡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

    苏小猫空头支票乱开,“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照片上,“遥乡”的正门橱窗里,除了孩子们的各种活动照片外,还挂上了一幅画,画中一个变形的世界以扭曲的姿态正展现在一个孩子的面前。这幅画似乎是装饰品,橱窗常年风吹雨淋,没有太好的保护,这幅画挂在上面,也被弄得有些破了。

    “唔。”

    “晚上你得过来接我一趟,”小猫也不跟他客气了,这种时候还客气她是不是傻:“活动采访要到晚上八点结束,郊区交通不方便,我还要回来写稿,所以你要来接我才行。”

    傅绛笑了。

    本以为他会避而不谈,谁想他却没有,抬手落子时总结成了一句话:唐家是一个,由一个人说了算,万千人认同他说了算从而赴死达成目的的地方。

    或者说,她根本喜欢不了别人。因为只有唐劲,和她是同一类人,是真正能懂她的人。

    “说到这个,你不是比我更擅长吗?”

    豁然地,他唇角一翘,懂了。

    “哦?那很巧啊,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傅绛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了。

    他似乎意犹未尽,“你不喜欢吗?昨晚你的声音,可不是这个意思哦。”

    拿起一旁的餐巾,唐劲擦了擦手。他有些洁癖,不太能闻腥味,起身去洗手,再出来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腥味。他望了一眼满桌的螃蟹,脸上没什么表情,举步走去了卧室。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正趴着的人,趴得毫无生气,整张脸都埋在天鹅绒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傅衡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你认识他?”

    “我知道的那位,可绝不是什么营销经理……”

    苏小猫呼出一口气,关上门走了出去。

    唐劲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是小猫啊。”

    男人不置可否,走向冰桶从里面拿出一杯冰块,放了几颗在水杯里,应声拒绝,“你要我帮的事,我帮不了你。”

    傅衡含笑,与他握手、应答。这个男人握手的力度、开口的风度、站立的形状,都令傅衡明白:这是一个已经有过某种故事性、经历过风浪的男人。

    整场发布会持续数小时,又在媒体提问环节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时近傍晚,发布会才正式结束。主办方准备了精致的自助晚宴,地点位于高层观景台,餐后还为每一位参会人员准备了伴手礼,礼盒中除了奢侈品礼物之外,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红包,傅绛摆平场面的功夫可见一斑。

    唐劲:“宝贝,我想亲亲……”

    苏小猫关于“遥乡”的特稿经过头版头条的运作,一夜占据舆论高峰。

    苏小猫腹诽了一句,撑着手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慢吞吞地穿好。

    傅绛看了她一眼,没有喊名字,一看就是熟人了。

    唐劲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心中微动。昔年一饭之恩,当毁容盘发以报,这么古老的故事,现代人中竟还有一个苏小猫在做,他被她震动。

    丁延独自坐在办公室,再次拿起桌上那份成稿。文字相当漂亮,但最漂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苏小猫配稿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会议结束,傅绛正端着一份精致的自助晚餐给父亲,他自己则接过父亲手里尚未吃完的饼干,几口将它吃完,那是在会议期间被人剩下的茶水点心,傅衡舍不得,傅绛替他舍不得,于是他将父亲的舍不得都解决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价刚刚过百亿,下了聚光灯,仍是父子相依,没有比这更动人的瞬间了。

    “这就要走?”

    比如,唐劲是什么人。

    “我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发展和改变,永远是一个时代避免不了的趋势。”

    他是从唐家出来的,唐劲对很多“不是好事”的事都有本能的警觉性,被唐劲暗示过的,十有八九都成了坏事。

    “我不知道。”

    “傅绛,你找我,找错人了。”

    “你还说,”苏小猫眼睛一瞪,瞪得圆溜溜的,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肩上都被你咬疼了。”

    “你哪里来的自信,敢和唐家比?”

    书房有上好的檀香,黑暗中燃着清幽之味。皓月当空,众响渐寂,好似四壁有僧衣,心事也可照佛面。唐劲跪坐于茶桌前,手势柔凉,借茶道寄心事,他需要静一静。在唐家这些年,他练就一身静定的不坏之身,就是凭这一身静定,得以走过了地狱。

    他露出了无耻的一面,并且自认为这并不算是一种无耻。这只是,一种手段。

    “嗯。”

    他答得很快,是那一种只有发自真心才会有的本能反应:不,我认同他,我只是不适合,所以才走。

    唐劲只要一这样子,她就不行了。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没有被什么人用力对待过,以至于撞上他的一腔深情,她下意识就会衡量她得拿什么才能回报他。此时唐劲的手正从她的薄唇游移下去,在她睡衣领口问了问路,苏小猫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她了。每当这时她就开始思考应该如何礼貌地拒绝一下以示矜持,她因焦虑而扭了扭身体,殊不知这一个动作将他的手滑得更深了。他顺势握住她胸前的肌肤,俯下身唤了声“小猫”,就这样用力覆上了她,开始做一个男人拒绝不了、也不容拒绝的事。

    那三人立刻脚步一顿,为首的人转身,神色加深,似有话问。

    傅衡抿了抿唇,字字千斤重,“傅绛出了点事,希望唐劲出手,帮一帮他。”

    也因为这样,他和她之间的相处非常大而化之。她又是颇有些江湖气的女孩子,不爱刨根问底,也不爱将生命的重量挂到一个男人身上去,以至于他们两个之间说过爱、上过床、交过心、结过婚,也从没有一个人率先问一句“你过去是怎样的?”。

    她趴在床上,头埋在枕间,微微睁眼,就看见肩头一道深色痕迹,那是被人用力咬出来的。她记起了昨晚唐劲是怎样不容她反抗地占有她,记起了他最后朝她肩头咬了一口时她对他喊“痛死了啊”他也没有放开她反而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酒,谢谢。”

    唐劲正在厨房煮粥。

    “仿冒品?”

    苏小猫一笑,“这么多人围着你不放,怎么,你还缺我一个?”

    唐劲不赶时间,慢条斯理地回房间换了套衬衫,扣手腕处的扣子时手机响了,唐劲接起来听了下。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犯法,”傅绛笑笑:“我台面上的,可都是合法的。”

    比如,唐劲在做什么。

    傅绛是在各方掌声中踏着步子上台的。

    傅绛拿过威士忌酒杯,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眼。

    “一点小忙,都不肯帮?我的事,总比不得你们唐家来得更恐怖。”

    “不,我是问来接她的那个人。”

    她很喜欢和唐劲下围棋。和他结婚这半年里,常常一到晚上两人就开工下棋,仿佛两个老年人,挥霍半生终于遇到了生命中能吃掉自己半个子的对手。这会儿苏小猫一个人下,室内沉静得听得见抬手落子的声音,苏小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喜欢和唐劲下。因为唐劲不止在陪她下棋,更在陪她“谈”。

    他有些老了。

    周四,苏小猫背着单肩包,胸前挂着一台相机,一身清爽地去了S市。

    苏小猫是不可以这样的。

    苏小猫没有用餐,收拾好了背包径直走了出去,迎面就和傅绛来了个狭路相逢。

    年轻的男人长身直立,在夜色中,神情玩味。

    唐劲细细看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苏小猫。”

    苏小猫彻底明白了。

    苏小猫冲他一笑,挥了挥手,意思是“我到了,不用招呼我”,傅衡却仍是过来了。

    唐劲给她倒了杯橙汁。

    邵其轩曾经对唐劲有过一个非常微妙的评价:直觉太好。

    小猫高兴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粥又回神了,怀疑地看着他问:“工作日你都不忙的吗?”

    对于这种脑筋拎不清的人,唐劲连劝都不想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唐家后面的世界,有的是什么,有的是哪些人,且不说是你,就算是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弄清楚过。那样的世界才配得起另一种生存之道,那种法则不是适用你我这里的。你把这点都搞错了,还指望谁可以帮你。”

    傅衡是在庭院里找到苏小猫的。

    唐劲不答,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再比如,唐劲在傅绛的这件事里,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客观地来讲,“遥乡”这些年的变革,几乎称得上是一个“模板”。近些年资本崛起,四处猎寻,“遥乡”以长久的历史、良好的口碑借力踏上了这股东风,成了各方资本众星捧月的对象。资本做事是需要“故事”的,傅衡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宗旨给了“遥乡”最好的故事性,这几乎如同“本原”一般的存在,令各方资本为之兴奋、激动,这其中,就包括了傅衡拒绝所有资本也拒绝不了的一个人——他的独生子,傅绛。

    这是人性,她过不了这关,情有可原。

    苏小猫去了趟“遥乡”。

    傅绛问得很突兀,也很直接:“刚才那个人是?”

    苏小猫抱着脑袋,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又拿出她那不值钱的人格乱保证,“以人格担保,真的知道了。”

    他把调子起得那么郑重,苏小猫都快不知如何是好了。眼前这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她有养育之恩,说“帮一帮”都生分了,她和他的关系就是那一种“让她去死她绝不苟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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